杨旭萍,供职于五寨县第二中学。在她老家房子的角落里,有一只被冷落多年的小板凳。曾经不管再累再苦,父亲始终不肯在那只小板凳上歇歇脚。可如今,常年劳累导致的腰腿疼让她的父亲不得不日日与小板凳形影不离。她说,小板凳支撑着父亲日渐衰弱的躯体,也像锥子一样扎在她们兄妹几个的心上。在我老家房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小板凳常年布满灰尘,是名副其实的“冷板凳”。最近几年,“冷板凳”变成了“热板凳”,成了我的惦念,更成了我的“心病”。母亲去世好几年了,我们兄妹也各自成家,在不同的地方。父亲一个人留在了老家,板凳也成了父亲的伴侣。走到哪里,父亲都带着这个小小的板凳。父亲今年88岁了,已近人生的暮年。父亲从少年到老年,都不曾停歇过。他用一辈子的勤劳和无怨,冷落了家里的板凳,撑起了我们的家。父亲是爷爷6个子女中的长子,十二三岁时便成了家里的好劳力,春种、夏锄、秋收,都离不了他,冬天还要随爷爷去10公里外的桥头镇担炭,既解决自家取暖问题,也能卖给别人赚几个辛苦钱。去桥头镇得过好几条河,还未成年的父亲就挑着四五十斤重的两筐炭,赤脚蹚着寒冷刺骨的冰凌水过河,手、脚、耳朵常有冻疮。父亲的风湿性关节炎、常年的腰腿疼痛就在这一担担地挑炭、一次次地过河中落下了病根。父亲每讲一次过去的经历,他那条静脉血管严重痉挛的小腿总会浮现在我眼前——好多大小不一的“蚯蚓”横七竖八纠缠在一起。小时候,我一看到父亲这条腿就害怕得闭上眼睛;成年后,我几次轻轻抚摸这好大一片的凹凸不平,心痛得偷偷落泪,怕父亲看见,又赶快找借口离开到僻静的角落平复自己的情绪。我们村很多人家以造纸为生。农闲时,爷爷就从造纸的人家买两担纸,领着年幼的父亲去外村外乡卖。父亲的双脚丈量过多少山路,双肩被磨破过多少次,后背被晒伤过多少次,肩头沉重的担子挑起放下过多少次……都无从细数。艰难岁月中的父亲,年纪虽小,却用扁担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在爷爷与父亲的艰辛劳作下,家里由吃糠咽菜也艰难维系,终于熬到能以高粱面、玉米面等粗粮填饱肚子了。父亲年纪轻轻干活、持家、挑重担,这让村里街坊、村外熟人无不称赞,因而到了二十一二岁,虽然家境贫困,也有不少人给父亲介绍对象。俊俏的娘,就这样走进了父亲的生活,也孕育了我们兄妹5人。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有了更多的选择和自由,生活的出路也宽阔了很多。我家地不多,只凭种地已经无法负担一家人的吃穿,更何况还要供养我们兄妹上学。我家也从这时开始做豆腐。这一做就是20年,直到65岁的父亲因为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和腰椎间盘突出再也挑不动豆腐担子了才停止。即便是这样,坚强的父亲,也不曾光顾角落里的板凳。父亲说,不能坐下,坐下就起不来了。做豆腐的20年里,每天傍晚,父亲把一桶桶水从井里吊上来,又一担担挑回家,晚上8点泡黄豆、凌晨4点磨豆腐,上午8点多做好了再挑出去卖。母亲挑一少部分在本村或者比较近的邻村卖,父亲去的村子几乎都是少有人去的偏僻山村,直到卖完才回家。这一担担的豆腐,压弯了长长的扁担,也压弯了父亲挺拔的脊背。父亲的背越来越弯曲,我们兄妹的路却越来越宽阔、笔直,通向了希望的远方。我们兄妹5个,大哥是乡镇干部,三哥是高级工程师,我和姐姐都是教师。只有二哥比较遗憾,赶的时候不对,只读到初中毕业,踏踏实实做了一个庄稼汉。父亲用尽自己毕生的力量,硬是把一个贫苦的农家变为村民眼中的书香门第。在风雨的轮回折磨里,硬汉父亲再也无法直立行走,只能拄着拐杖;且步履蹒跚,走不多远就得坐下来歇歇。家里一直闲着的小板凳从此成了父亲形影不离的伴儿。父亲的腰腿疼痛已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每次给父亲打电话,总免不了问候近几天的生活与身体状况,今天的通话也是如此。只是父亲的一句“没事,就是腰腿疼得厉害,天天坐着”让我泪如雨下……曾经用高大的身体为我们兄妹撑起了灿烂天空的父亲,却在我们日渐强壮的日子里,不得不蹲坐在小小的板凳上,为我们守护着远方的家园。父亲的一生都是在忙碌和劳累中度过的,很少有时间坐下来享受哪怕片刻的闲适时光。近几年,弯腰驼背的父亲行动更加迟缓,那冷落了几十年的板凳成了父亲不得已的选择。它支撑着父亲日渐衰弱的躯体,也像锥子一样扎在我们兄妹几个的心上。
杨旭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