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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大壮”

时间:2020-08-31 16:00:38 | 来源:山西日报

生产队分产到户的时候,我家里分了五亩薄田和一头驴子。父亲是盯着一头健壮的黄牛,却最终被队长的侄子抢了先,父亲只能牵了瘦小的驴子骂骂咧咧地回家,路上还折了一根柳条,回家后驴子满身横七竖八的柳条印,驴子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偶尔“嘟噜噜”地打着喷嚏,父亲蹲坐在门槛上,筷子在碗里很响地扒拉着苞谷糁,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母亲说种地的事情。我跟姐姐围着驴子看稀奇,姐姐突发奇想给驴子起了个“壮壮”的名字,父亲吃完了走过来的时候,驴子突然扯着脖子叫起来,父亲又捡起了柳条,忽然姐姐跑过去挡在父亲面前:“你不能打壮壮!”“什么?”父亲扬着柳条有些愣。“壮壮是姐姐给驴子起的名字。”我赶忙解释。父亲“噗嗤”地乐了,扔了柳条,转身背着手走了:“驴子就是驴子,还起个名字!”姐姐给驴起的名字惹了祸事。过了半个月姐姐同桌的父亲跟黄老师赶到家里交涉,这时候父亲才知道,“壮壮”是姐姐同桌的名字,父亲连忙赔了不是,过后驴子的名字就改为“大壮”了。大壮一身灰白色稀疏的毛发,跟邻居家的骡子比又瘦又小。父亲在靠近猪圈的地方搭了两间木棚,里面栽了木桩砌了石槽还盘了土炕。每天父亲就住在木棚里,铡了麦秸秆散堆在角落里,半夜起来要给大壮添料,麦秸秆里掺有黄黄的苞谷粒。冬日的晚上,家里不是猪的哼唧声,就是驴子的嚎叫声,还有父亲天不亮就咕嘟咕嘟的煮茶声和婉转的秦腔。经过了一冬的催膘,大壮真的壮实起来,毛发也变成细密的灰色。春节过完,父亲给大壮铲了蹄子,等到地解了冻,父亲早晚牵着大壮,扛着犁铧去了地里。父亲握着木把,弓着腰,手里的长鞭在头顶画着圈甩向大地,父亲的吆喝声久久地回荡着,大壮身体前倾,套着辔头的嘴几乎贴近地面,泥土就在脚下翻开了浪花。晌午的时候,母亲端了碗在地头,父亲就把犁铧卸了,撒些苞谷粒在地上,大壮呼哧呼哧地吹起地上的尘土,嘴巴在地上蹭着,啃食着苞谷粒和刚露着尖的青草,父亲吸溜吸溜一碗面吃完了,母亲又递过来一个窝头。父亲掰一半递回母亲,剩下的一半刚伸到嘴里,想了想又走近大壮,一只手摩挲着它脖颈的毛发,拿着窝头的手展开了,大壮就吻着父亲的手,直到窝头进了嘴里。那些年,大壮陪父亲的时间要比我们多得多,春耕秋种,平时拉粪肥,拉水浇地,夏忙时拉麦秸秆、拉粮食,都是父亲赶着大壮,时间长了,大壮跟父亲有了感情。在木棚里,长时间不见父亲,就要扯了喉咙吼几嗓子,猪也凑热闹哼哼唧唧地叫,父亲的脚步声响起,木棚里便有了扯动链条的声响。一次走亲戚,父亲套着车,我们坐在车里,中途父亲停下车去路边坎下的地里方便。大壮找不见父亲,便拉着车朝父亲离去的地方跑去,父亲听到了我们的惊呼声,提着裤子冲出来,一把扯住辔头,那时候一边车轮已经掉到了坎下,姐姐吓得哭起来,我也脸色苍白,父亲也吓得不轻,瞬间又产生了愤怒,拿着皮鞭一下一下抽在大壮身上,大壮只是偶然抬着腿躲避着,父亲打乏了打困了,却又抱着大壮的脖颈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时间如白驹过隙,大壮来家七八年后,走不了下坡路了。一年冬天,大壮病倒了,卧在地上不吃不喝,父亲急疯了,找了村医,村医开了药,也不见好转。父亲又连夜去了镇上,连背带拖把孙兽医请来,孙兽医也摇着头,不过还是给大壮打了几针,谁知过了几天大壮居然争气地站了起来。虽然大壮在逐渐恢复,但是父亲心里明白,已经暮年的大壮恐怕再不能下地了,于是父亲就借钱买了一辆拖拉机。父亲去地里,大壮就跟着拖拉机一路小跑,父亲在犁地,就把大壮拴在路边的树上,绳头放长,大壮就在周遭的路边吃草。后来一次放假回家,我看到村长领着屠宰场的老黄叔在家里。烟雾缭绕中,母亲正在擀面,父亲神情严肃地坐在灶火间,老黄叔说:“你自己考虑好,现在还行,如果跟上次一样生了病,就没人敢要了。”父亲长叹一口气,眼睛红红地出门走了,村长和老黄叔塞给母亲一沓钱,就牵着大壮走了。第三日一大早,母亲开门打扫卫生,却突然看见一头驴子在门外转着圈,泥地上一堆杂乱的脚印,母亲扔了扫把急急地喊父亲。父亲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大门,大壮凑近父亲,在父亲的前胸后背蹭来蹭去,父亲的眼里泪光闪烁。但随后赶来的老黄叔还是连拉带拽弄走了大壮。过了一天,父亲大清早出了门,天黑尽了还没有回来,母亲和我着急去找,老黄叔屠宰场的人说中午父亲来过,停不多时又走了,我跟母亲又转了很多地方,最后在镇街上的小吃店找到了父亲,从不喝酒的父亲居然喝得酩酊大醉。从那时起,在父亲跟前我们再没有提起过大壮。父亲的大壮,在那年秋天彻底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魏青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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