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良,现居山西稷山。他的父亲晚年时喜欢吃南瓜,在院中种下一溜儿南瓜,每次他回家,父亲都会把他拉到瓜架下“炫耀”一番,不厌其烦地给他“传经送宝”。那年,他的父亲去世了。没想到次年,小院里竟又兀自长出6棵南瓜苗,于是他用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手艺精心侍弄。他说,这6棵南瓜苗在我看来,就像父亲生命的延续。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我家的小菜园长出了6棵南瓜苗。两片叶子中间萌发出一个嫩绿的小芽儿,在枯黄的杂草丛中显得格外醒目。我知道,晚年的父亲喜欢吃南瓜,这是父亲扔到菜园里的南瓜子又发了芽。那年,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我急忙从运城赶回老家。父亲静静地躺在土炕上,在我一次次哽咽的呼唤声中,他只轻轻动了一下眼皮。一向能说会道的父亲没有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给我留下了一辈子的遗憾。“不就是几棵南瓜苗吗?有什么稀罕的!”“拔了吧!栽上茄子辣椒西红柿,大人小孩儿都爱吃。”院子里打麻将的几个邻居你一句、他一句地说着,我默默不语……他们怎能明白我的心思呢?去冬老父亲刚刚去世,今春小南瓜破土而出……这6棵南瓜苗在我看来,就像父亲生命的延续。父亲喜欢吃南瓜,所以他爱种南瓜。庭前原本只是一个三四平方米的小花园,被父亲拾掇成了一个小菜园。不同品种的各种蔬菜,把菜园挤得满满当当。在小菜园南边,父亲种下一溜儿南瓜,还用旧木椽搭建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南瓜架。从南瓜蔓爬上架的第一天起,有事没事父亲总会到瓜架前摆弄一阵子……直至秋天的霜降。看着一个个金黄的、翠绿的,或长或圆的大南瓜悬挂在瓜架,父亲的额头闪着亮光,嘴角挂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每次回家,他都会把我拉到他的瓜架下指指点点,“炫耀”一番,并不厌其烦地给我“传经送宝”。父亲是农民,健壮、勤劳、智慧。他种的瓜果总是比别人家的大而甜;他种的粮食总是比别人家的多且香。这就是父亲在我心中最简单、最真实的印象。那一年,父亲带着丰收的喜悦把长得最大的一个重十四五斤的大南瓜放到了我的车上……只可惜这个倾注了父亲半年心血的南瓜,我和孩子们加劲儿吃也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还是烂掉扔了。现在想起来,我总觉得愧对了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或许是父亲的离去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遗憾,小菜园意外生出的6棵南瓜苗,我把它视为一种天意——因为它们隐含着父亲的味道;它们寄托着儿子的思念;它们牵连着我们父子未了的情缘。我用从父亲那里学到的那点儿手艺,把挤在一块儿的6棵南瓜苗分散移栽到菜园里,然后浇水、施肥、除草、松土……南瓜苗就像有灵性一样,出奇的茁壮、分外的茂盛。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菜园子的南头搭了一个南瓜架。南瓜蔓承载着我的这份特殊情感,一天天在延伸。瓜蔓每长一寸、花儿每开一朵,对我来说都是一份喜悦。尤其是一个小南瓜的诞生,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人们常说,开花结果,可南瓜却是花未开果先生。瓜形是圆是长,颜色是黄是绿,一看便知。这一年也就是我孙子出生的那一年。孙子过满月的时候,前来贺喜的朋友第一眼就看到了一片绿洲:瓜架上的南瓜蔓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如伞的叶子随风摆动,似金的花朵竞相开放。南瓜蔓子上了架,原来也是一道风景——客人们好奇地观望着、议论着……6月正处于南瓜的“青春期”,几个年轻人不小心踩坏了两棵瓜蔓。我惋惜地仔细看了看:瓜蔓子虽然踩扁了,但筋脉还是连通的。于是我就用湿土把受伤的瓜蔓覆盖好,再用瓦片遮住光。几天后,南瓜又坚强地活了下来,一天一夜居然能“前进”20厘米。日出日落,风调雨顺。小南瓜沐阳光雨露,吸天地精华,渐渐长大成熟——花绿的彩装罩着一件轻薄的白纱,或悬挂在高大的瓜架上或滚爬在肥沃的泥土里……给人以诱惑,给人以希望。事隔一年的农历七月,母亲也离我们而去。那时的南瓜已经长大,厨师顺手摘下几个做了一顿猪肉粉条炖南瓜。我吃着,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第三年,我一如既往地用上一年留下的南瓜子下了种。然而结果出人意料,这一年的南瓜毫无生机——瓜蔓短小、叶子枯黄。仅有的两三个小南瓜还是歪歪扭扭、奇形怪状。邻居们说,连续种植几年的南瓜子基因已经退化,它们失去了繁衍的能力。3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父亲用不是他生命的生命——6棵南瓜苗,考量了一个儿子欠他的孝心。从此,我家就再没有种过南瓜。
郭云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