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燕,山西垣曲人。她母亲结婚后,她的姥爷特意为女儿做了一个麦囤。麦囤是母亲的“聚宝盆”,不管一年收成如何,这个大囤里的麦子3年一次退旧换新。麦囤里不仅放麦子,饥荒年月母亲还往里放过红薯干、晒干的各种野菜……节俭的母亲用这个麦囤带给一家人幸福与温暖,同时也将节俭的种子种在了每个人的心中。母亲会过日子,在我们家族妯娌亲戚中是出了名的。她在我们小时候就告诉我们:“粒粒粮食皆血汗,节俭才能无荒年。”我是60后,老家在大山里。记忆中屋里有个大麦囤,粮一直满着。据母亲说那是她结婚后,姥爷可着地方以荆条编的,用泥巴糊好晒干,抬至屋里放好,几十年没动过。它是母亲的“聚宝盆”,不管一年收成如何,这个扁形的大囤里,麦子年年晒,3年一次退旧换新。有一年翻晒,囤里的麦子舀到一半够不着了,母亲要我进囤舀去。跳进“麦囤”,坐进麦子里,凉飕飕的,闻着麦子特有的香味,心里满是富足惬意的感觉。我高兴得掬起一捧麦子从头上浇了下去,还“咯咯咯”地笑着大叫:“下麦子雨喽!下麦子雨喽!”舀完了麦子,我灵活地跳出麦囤,抖一抖头、摇一摇身,钻进头发衣服里的麦粒儿便落了一地。母亲看见了着急地说:“大妞,麦子咋能抖地上呢?快捡起来!”我说:“一囤呢,不差这几粒,让鸡啄着吃吧!”母亲沉下脸说:“小麦从播种到收割要8个月,一粒麦子就是庄稼人的几滴汗水,咋能浪费呢?”母亲说着躬身将麦粒捡拾起来,其中几粒蹦到了桌子底下,母亲跪在草墩上,歪着头伸长胳膊一粒一粒往出捡,最终捡回一大把黄澄澄的麦子。她一脸认真地说:“这一把麦子就是一块馒头,饥荒年一个金戒指都不一定能换到一块馒头。”我一想,是呀,没有粮食,有座金山也不能果腹呀!我突然明白了,吃饱肚子,粮食比金银财宝更为珍贵,更值得珍惜。我们小时候,食物匮乏,从没有见过奶粉、饼干之类的儿童食物。小孩子刚断奶,能吃的最好食物就是白面疙瘩汤。我与大妹差两岁半,断奶早。记忆里母亲做的白面蛋花疙瘩汤,是最好的美味。磨面粉的麦子,就是从那个大麦囤里舀出来的,母亲舀麦子不是一瓢舀个坑,而是像从大锅里撇油那样,一层层旋着舀上半袋子。然后精淘细磨,把白面盛在一黑色小口圆肚瓦罐里。我经常站在锅台边看母亲做疙瘩汤,母亲每次拌完面,总要细细地刷碗,打完鸡蛋,用食指从蛋壳里抠一抠,再用水涮一涮,拌面的一双筷子靠着锅沿互相刮刷,筷子与铁锅撞击发出的声音像好听的打击乐。一次我肚子饿得咕咕叫,看母亲拌了面絮疙瘩汤,调上绿泱泱葱花香菜,打上黄灿灿的碎花鸡蛋,我一个劲地咽口水。而母亲依然慢条斯理,刷碗,抠蛋壳,刷筷子!我着急,嘴里嚷嚷着:“小气鬼、大抠门,蛋壳里有啥?”母亲说:“节约餐餐有,浪费半年荒。”在母亲的教诲中,我们渐渐长大。后来家里小缸大囤都盛满了粮食,而母亲过日子依然很仔细。她告诫我们,过日子不能有了吃个肚圆,没了饿成瓢片。在母亲的严格要求下,我们也养成了习惯——每次吃饭,米饭碗底不留一粒米,汤面不留一滴汤。一次我把吃剩的蒜水倒掉了,母亲劈头盖脸一顿发火:“里边有香油,有柿子醋,哪一滴来得容易?”我说:“下一顿死蒜不好吃了!”她说:“饱时省一口,饿时得一斗。这是祖训,啥时候都不能忘了!”有一年麦收时节,一场大火把堆在场院的麦垛烧了个精光。这是一年的口粮呀,一大家子一年没粮可怎么熬呀,那个大囤里的麦子也只够吃半年啊。母亲着急,早早开始对这一年的吃粮作了谋划。秋收时节,母亲带我们进山拾橡仁,挖出红薯晒红薯片,下了柿子捂柿圪塔……那个麦囤依然满着,后来麦子舀出去,成袋的橡仁、红薯片又替换了进去,还有南瓜帘、干豆角、红薯叶、晒干的各种野菜……一日三餐,红薯面饸饹、橡仁面凉粉、柿蒂面棠棣面馍馍,换着样上了餐桌。母亲提前备荒,精打细算,调剂生活,以菜稠饭,那一年我们不仅没有饿肚子,还吃得有滋有味!我们姊妹5个渐渐长大成人,母亲有了10个孙子外孙。我们当地有为新出生的孩子做“囤囤”枕头的习俗,里面装的是给孩子的口粮,这10个孩子的“囤囤”枕头里装的都是麦囤里的陈麦子。谷吃新、麦吃陈,母亲的过年陈麦大锅馒头,一直蒸到她去世那年。母亲过世24年了,嫂子把泥囤换成大缸,陈粮年年有,柴火大锅蒸年馍,每年过年一大袋子陈麦年馍,年前就给我们捎来了……经风见雨,多年后我渐渐明白,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是母亲的麦囤带给了一家人幸福与温暖,而母亲还用她的一言一行将节俭的种子种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王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