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总值班，半夜两点多的时候，我听到急诊门口一个声音在唱歌，一会儿唱红歌，一会儿唱儿歌，声音粗犷而洪亮。我给分诊台打电话，护士说您出来看看吧，正想找您了。唱歌的是个40岁左右的男人，身体壮实，面色黝黑，身上有血迹。他抱着一个四五岁女童的尸体坐在急诊门口的台阶上唱着歌，患儿脸色紫青，看着像头部受到重击，周围围满了其他患者家属。我和他说话，他根本不理我，抱着孩子一前一后摇着唱歌，仿佛是在哄孩子睡觉一般。我问护士怎么回事？护士说，这是前半夜送来的一个车祸外伤急诊，来的时候两个人，就这个大人抱着个男孩子，大人皮外伤，没啥事儿，男孩子受到过度惊吓晕厥，现在在重症室观察，应该问题不大。后来，120又单独送来一个女孩子，和这个大人也是一起的，来的时候女孩子已经死亡。我们要按规定送太平间，大人接受不了，就一直抱着孩子在这儿唱歌，我们劝也劝不住。我和护士说，缓一缓，家属接受不了，现在硬来，只能更加刺激家属，等另外一个患儿醒了再说。差不多凌晨四点的时候，护士打电话说，另外一个患儿已经苏醒，问我怎么办？我去看那个患儿，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儿，可能刚苏醒的缘故，满眼迷茫，哭着喊着到处找爸爸。我问他，你记不记得怎么回事？孩子说不记得了，只记得和爸爸去奶奶家。医生告诉我，患儿除了受到惊吓，什么问题都没有。我就让护士带着患儿来找他的父亲。父亲还坐在急诊门口唱着歌，“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校园中，期望花开早……”声音早已不再洪亮，是那种沙哑中带着欢乐，还有绝望，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男孩站在父亲面前清脆地叫了声“爸爸”,父亲看着男孩，歌声戛然而止，突然站起来就甩了男孩一巴掌，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护士急忙把孩子护在怀里，男人突然一把将男童搂过来，开始嚎啕大哭，男童怔怔地立在原地。哭了有个十几分钟，孩子父亲哭声渐渐止住。我和他说，兄弟，这都是意外，你得面对，还有个活着的等你照顾了，该送哪儿得送了，男人默默点头。填写完死亡通知单，他去我那儿签字，他和我说，是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在省道上被对面车的大灯晃到沟里。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男孩昏迷，女孩清醒，给120打电话，最快也得四十分钟，他就抱着男孩在路边拦车，因为太晚，路上很少有车，他就抱着男孩在前面跑，女孩在后面追，最后拦住一辆车，搭上车来太原。120医生给他打电话，他才想起还有个女儿落在路上，但当时已经进了太原地界，不可能再返回去。120就顺着路开始找，最后在国道的路边找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童。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