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春天,我就越想念儿时生活过的小院。如果,恰好有一只无意落在窗台上的小虫,诉说“虫声新透绿窗纱”,我的乡愁就会泛滥成灾。仿佛虫声清晰地告诉我,春天已经在路上,只等一声春雷响,春风就要吹进我梦里的小院了。古人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庄户人家念着“七九、八九遍地牛走”时,村口几个男人手撑着铁锹,顶着风站着,谋划田地里该种些啥。母亲要谋划的是葡萄架前的小院,该种几畦黄瓜,几畦豆角;哪块地种茄子,哪块地种辣椒、西红柿。韭菜不必谋划进去。韭菜是前一年春天刚分了苗栽种的,分苗施肥的韭菜,仿佛正值青春年华,粗壮多汁,韭叶醇厚,韭味浓郁。只需春姑娘挥一挥衣袖,描几笔绿色的浓墨重彩,就露出脑袋。更何况,入冬时,母亲在韭菜苗上铺了一层麦草,宛如厚厚的棉被,等的就是春回小院,阳光普照,韭苗出土,割下第一刀韭菜,美美地包一顿饺子。立春过后,大地还没有完全解冻,春风如一把锋利的剪刀,左剪右裁,温暖循序渐进地来到小院。母亲是个有心人,日头明媚,春光乍泄,母亲小心地为韭菜掀开麦草,让韭苗在暖阳下暖香起来;日暮时分,暖意退缩,母亲又给韭菜盖好麦草。母亲小心又勤奋的样子,脸上分明写着:我在照顾婴儿。韭菜苗是知道感恩的,在母亲悉心照顾下,韭菜苗忽而就钻出泥土,“噌噌”蹿高了。个把月,韭菜饺子上桌了,韭香满屋,笑声满院。能让韭菜苗如此温暖,又茁壮成长的是小院的主角,被我称作“爷爷树”的葡萄藤。韭菜地与葡萄树一埂之隔,韭菜苗背靠藤架藤枝,好温暖。之所以称葡萄树为“爷爷树”,是因为父亲说葡萄藤与我同龄。藤子主干已经有婴儿的手臂粗细了,因此,父亲放弃了冬日掩埋,春天刨挖的工序,任其在冬日里瑟瑟,春日里发芽。邻里都说这葡萄藤成了精,冬日那么严寒的天气都冻不死,来年还是会发芽,结出甜腻的马奶子葡萄。于是,我家小院的葡萄,也算是远近闻名的明星级别了。到了春天,左邻右舍的到家里来讨要枝条,希望能种活冬日不用掩埋的葡萄树。其实,不是树成精,是多年来父亲勤奋,修枝施肥,浇水灌溉,树与人,人与树,相得益彰,树粗壮,根系发达,自然能抵御风寒。春风十里,最先感知春回小院的是葡萄树下的太阳花,某个午后,阳光明媚,春风微醺,只需刹那,太阳花就出土了。如果你用心听,能听见“砰”的一声,一片嫩黄的小叶片就跳出来了。母亲颇喜欢太阳花,总说太阳花是贱花,在哪里都能生长。我家葡萄树下的太阳花原是野花,被母亲从野地里挖回来,随便插在葡萄藤下,浇了两瓢水,太阳花就迎着太阳,葳蕤绽放。太阳花也着实生命力强,年年不必种植,花开败,结籽,籽落,入土,来年春回,又发出新芽,岁岁如此,从不失约。所以,母亲也常常以太阳花的坚韧,教导儿女们。当“几处早莺争暖树”时,我家屋檐下的新燕已经开始啄春泥了。而我家的小院,沿着土墙栽种的杏树,梨树,桃树,已经是姹紫嫣红了。粉的杏花,白的梨花,桃红色的桃花,争先恐后地绽放,真是一场春风一场缤纷的花瓣雨啊。这就是我儿时居住的小院,可我,多年前的春天,离开了小院,如今念起,只能去梦里寻找了。人到中年,乡愁潜伏,又到春天,春回小院,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