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虚此行来看你》王忆 著作家出版社本书是轮椅上的青年女作家王忆创作的首部短篇小说集,收录了《乘风破浪的举起手》《不虚此行来看你》《站在桥上看风景》《七楼那女人》等11个短篇新作,从不同角度关照、反映女性的生活、成长与情感理性。《不虚此行来看你》是手指在键盘上的舞蹈,是王忆用文字搭建的精神宇宙,犹如一座桥梁,构筑在男性和女性之间、幸运儿与逆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话与交流。他投进最后一个三分球,像淋了一场暴雨般大汗淋漓地走出球场。人群背对日落逐渐稀疏,他仰面朝天,脑袋向后来回摇摆,试图甩去浸透在头发里的汗水。等他坐到我身边时,我们之间隔着一线霞光,我也刚好吸完奶茶里最后一颗珍珠。我对他无情嘲笑:不行了吧,才投进两个三分球。一条白色软绵绵的干浴巾揽在他脖子上,他习惯性摘下眼镜拿浴巾角边擦了擦。他笑着无奈摇头说:是不如从前了,到底是快四十了,跑不动啦。我起身丢掉喝空的奶茶杯,跨过他伸出的脚踝迎着晚霞直朝西走去,侧身对他挥手:我走了,拜拜了您呐!才走出去两步,他扭头提高音量叫住我:明儿早上十点楼下接你,别睡过头了。我转过身,显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他锁了锁眉又展开说:别闹,这是哥下半辈子的事,挺重要的。你得跟着一块儿去。这事我是可以拒绝的,甚至完全可以不参与,毕竟结婚的是他们,挑婚纱拍照这种事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必须要我在场。可是我哥说什么也要让我全程参与。我和我哥相差十五岁,我出生那会儿,他正经历中考。据说从我两岁开始,他就敢抱着我进球场,他上场打球就把我放在球场边的凳子上,让观战的女生帮忙照看。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那么小,球场上那么多人像打架似的碰碰撞撞,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他每回打赢了球,一转身就会从不远处跑过来把我举高,好似举起了奖杯。第二天早晨,我蜷缩在被窝里,被床单、枕头和被子三位一体困住。时钟才跳到八点半,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就响了。不用看也知道是他打来的:起来了没有?赶紧起来,洗洗脸吃点早饭,一会儿来接你。我眼睛睁不开,哦了一声便挂了电话。通常对半夜一点以后开始的睡眠而言,早上八九点才正是最香甜的时刻。而此刻我却瞬间睁开了眼,直盯着微微晃动的粉紫色窗帘,仿佛生理上已经醒了,心理还在昏睡之中。靠愣神的力量支撑着,我脑子里拐了几个弯,幻想珺茹穿上婚纱是什么样子?突然又跳出一个念头,她又不是头一回穿婚纱,怎么着都对这事熟能生巧了吧。无论怎样,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三个来回,不知不觉多赖了一个小时。半个小时足够我收拾好自己,九点五十六分下楼,没过两分钟,他们开着那辆新提的白色宝马车闯进了我住的小区。看到车头缓缓朝我面前开来的时候,我有意识加紧了步伐,三两步就跑到了后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了进去。因为我猜想珺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必定会摇下车窗迎接我。然而关上车门的一刻才发现,珺茹也坐在后座里。我们各自与车门保持大约只有几厘米的空隙,座位中间相隔一个橘黄色腰包。珺茹今天穿一件米白色蕾丝边过膝连衣裙,下边配黑色薄丝袜,踩一双嵌了亮钻的玫红色高跟鞋,见到我露出艳丽真诚的笑容:妍妍早啊,今天辛苦你陪我们一起去了。我下意识扭头看她一眼,真是不管多大年龄的女人化了妆,似乎就能覆盖一切遗留下的痕迹。我顺手捋了捋一侧的头发,目光迅速收回来,出于礼貌笑了一下:没事!便再无表情,随即习惯性掏出手机刷屏。珺茹应该是早就习惯了我对待她的淡漠,如果不是我哥,我跟她这辈子绝对是形同陌路的路人。我哥在前面开车,副驾驶被一个大红色行李箱占据得满满的,他们不断计划婚礼的事情,我哥的兴奋度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他说:珺茹,我觉得婚礼现场还是以蓝白色调为主吧,你不是喜欢地中海风格吗?我觉得蓝白挺不错的。她向里边挪了挪身子,脸倾斜着对着驾驶座说:嗯,好啊!那就订这种吧,简约一些。我猜他是故意透过后视镜看到了我在玩手机,有点没话找话说:妍妍,你今天也把伴娘服订了,选一件自己喜欢的,哥给你买了。我不断点击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回他:婚纱店服装都是用来租的,就穿一天。一路上我只和手机面对面,或者将视线投向车窗外。当车速达到五六十迈,烈日当空,刺眼的光芒在进入隧道之前变得影影绰绰。车内的温度和氛围与车外一定有巨大的反差,广播里传出一首《爱相随》,将气氛缓和了一些,他把控着方向盘跟着音乐哼唱,如此有年代感的节奏,我差点以为这是在去郊游的路上。那年夏天早已成为遥远的记忆。我哥不知是从哪里找来一辆看上去有些破旧的黑色桑塔纳,一车男男女女坐了五六个人。那天开车的也是我哥,珺茹和另外一男一女挤在后座,贴着车门坐的那个男孩体形肥硕,大鼻头厚嘴唇扎扎实实地钉在油腻腻的脸盘上,唯独像黑葡萄干大的眼睛在整张脸上不那么起眼。另一个女生被他和珺茹夹在中间座位,穿了一件橘黄色带白色波浪边的连衣裙,一路只听得她的笑声最多。珺茹那时候就懂得化妆,只是没有如今画得这样娴熟。我那年真的很小,但后座还是放不下我,我总觉得自己是稀里糊涂跟着他们去了这趟郊游。于是,罗星明坐在副驾驶座上像夹布娃娃似的,双臂将我揽在怀里,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我不知道他们那天要去哪儿,一路上要开多久。我转过脸看看我哥,又抬头看看满眼笑意的罗星明,那么小的空间满是叽叽喳喳的欢愉。热浪推着那辆破旧桑塔纳在山路间盘旋,两侧的法国梧桐很快被一车年轻人甩在后面。烈日逐渐转成黄昏,广播里轮番传来周华健的专辑,应该也是我哥起的头,全车人跟在后面唱和,唱到《朋友》高潮部分时,罗星明哼着歌将我的双手也举起,随节奏在上面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