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那头是中国》钟兆云著上海远东出版社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的革命家族有着怎样曲折的历史?一生爱国、半生“漂流”思故国的父亲有何难言之隐?久经年月的往事与当下家族蒙羞有何纠葛?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博士顾华泛舟无涯史海,辗转日本、俄罗斯、缅甸、美国及中国台湾等地,探寻历经国民大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期间的父祖辈足迹,揭开峥嵘岁月里华人华侨们隐秘的爱国行动及被时局左右的无奈个体命运,呈现晚清以来海外华人华侨跌宕起伏的命运变迁及始终不渝的爱国主义情感。一群风华正茂的生命,怀揣梦想降临南洋,有的在这片泛滥着淘金热的土地上还没做过几场梦,就转而赴一场突如其来的战火机工之约,把人生彻底改写。前一批人的身影随着歪歪扭扭的船刚消失在海平面,后面几批人又血气方刚地紧跟着迈进国门,抵达中国抗战大后方。多年后,我脚踏南洋的土地,站在海岸静静远眺。海天一色,千帆竞发,逆风鸥飞,湛蓝的天空中,是南侨机工们弯曲的倒影。我在心里激情吟诵着惠特曼的那首《给一个遭到失败的欧洲革命者》,为他们擂鼓壮行:走过去,走过去,你们年青强壮的肩膀背着背包和步枪我站在你们出发行军的地方看着,壮怀激烈走过去,——再擂一通战鼓,一支部队出现在眼前,另一支正在聚集成群尾随在后面,啊,你这叫人生畏的源源不断的大军……只有当英雄和烈士完全被人遗忘,只有当所有生命、所有男男女女的灵魂在整个地球灭绝,自由,或自由的观念才会在整个地球灭绝,背叛者才能掌握一切……我们曾以为胜利是伟大的吗?对的——但是现在我认为,在不避免时,失败也伟大,死亡和沮丧也伟大。这些来自南洋的热血青年,大都受着英国殖民文化的浸染。当他们毅然转身投入祖国怀抱时,才发现一切与自己最初的想象大不相同,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严峻考验着每一个卫国战士。蜀道难,滇缅路的崎岖险峻也不逊于蜀道。南侨机工们回国前,多驾车行走于城镇之间,到了中国大西南,就得掌握在崎岖山路上行车的技术,一着不慎,往往车毁人亡。杨洋和另几位垂垂老矣的南侨机工幸存者,都曾目睹战友座驾在前方撞崖或跌落山谷之惨状。或系机械故障,或因路况复杂、气候恶劣,或缘于疲劳驾驶,司机体质和驾驶水平的参差也是有的,但总归是路难走。“沿途悬崖峭壁随处可见,停车时,偶尔往窗外飞速地投去一瞥,但见断崖式的万丈深渊,让人不寒而栗。”几位参加过那场运输战的老人对此仍心有余悸。各样军事辎重、战备物资不说,随着抗战形势愈发严峻,大后方新组部队,也要通过汽车运输源源送往前线投于战场。南侨机工们连日目不交睫,事故岂能避免?!一位老人的孙辈显然不太理解历史现场,陪我听故事时,多有不解,插问:“不是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为什么不休息好,计划计划?”“滇缅公路上运输本身就是一场战斗,大批武器和物资得赶在日寇发觉前从缅甸抢运回来,也还好我们没误事!”老人的话里充满着自豪。经历过那场战火的南洋上一代老人,也都称日军为日寇、鬼子。日本鬼子、德国鬼子,看来,“鬼子”还真是对世界上臭名昭著的法西斯主义者的通称。我知道,滇缅公路运输有过一段难得的黄金时期,虽有自然界风云雷电、道阻且长的障碍,但幸无日军袭扰。人事的风平浪静总让人感时伤春般歌颂或叹息历史。日军的侵略无以复加,东南亚前沦后陷,养在深山的滇缅公路像被掀翻了天花板、推倒了多面墙的房子,一时间,便暴露无遗了。日军既知滇缅公路的重要,千方百计要将它腰斩,断绝世界对华援助和中国与外界的联系。于是,公路的咽喉要道在狂轰滥炸和硝烟弥漫中历尽沧桑,来往的车辆频遭浩劫,一个又一个南侨机工斗志未酬,再也回不到亲人身边。滇缅公路干系重大,一天也不能停止运转!公路两旁的中国军民打响了保卫战。架设于澜沧江、怒江之上的昌淦桥和惠通桥,是日军攻击的重点。空袭一轮比一轮凌厉,抢修工作却也丝毫不见畏缩。每每驾车路经那两座满目疮痍的大桥,杨洋和战友们心中依然能激起同仇敌忾之情。我曾看过一份资料,说的是一九四一年一月日军在第十四次空袭中,将昌淦桥彻底炸断,之后通过电台宣布,滇缅公路三个月内断无通车希望。一时间,紧张不安的气氛充斥于几大盟国上空:滇缅公路果若瘫痪,饱经战火之痛的中国一旦无力再扛反法西斯的重任,后果将难以想象?!让日本和世界同等惊诧的是,时隔不久,滇缅公路就又恢复如常,焕发着不甘屈服的生机。这里头,有中国军民众志成城的抗日意志,也有南侨机工们无私无畏的奉献啊!“桥被炸断了,在空袭和炮火下还怎么修复通车?”不仅杨洋那位上中学的重孙好奇,想来你也纳闷。叙述这个故事,就把未雨绸缪、暗渡陈仓、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等中国成语连了过去。却原来,抢修队在对敌斗争中已考虑到大桥最终的命运,所以事先想到了替代办法,采用空汽油桶和木板做成“渡船”,司机们只要将汽车开上“渡船”即可。再后来,为了提高通行能力,又使用空汽油桶和渡船搭建起浮桥。第一批上“渡船”和浮桥的南侨机工,就有杨洋。他难抑紧张和兴奋,在硝烟弥漫中,颤悠悠地驾车驶过了滚滚奔涌的澜沧江。滇缅公路自诞生之日起,就显得不平凡,更不平静。史载,一九四二年三月,日军集结重兵突然强攻缅甸,驻缅英军弃守,仰光港大批没来得及运往中国的物资落入敌手,日军随后强势向缅北推进。经英国政府邀请,为保卫滇缅公路这条抗战生命线,中国远征军出兵缅甸抗日。由于中、美、英联军组织指挥不力,中国远征军未能挡住日军攻势,且战且败。生死一线间,南侨机工仍冒死抢运对中国抗战无比珍贵的每一箱军火。五月,日军攻入云南境内,占领怒江以西地区。紧急关头,中国军队对滇缅公路上的咽喉——惠通桥实行爆破,以阻止日军进攻,滇缅公路也由此被彻底切断。英雄没了用武之地,公路沿线原本繁忙的司机,和车辆一样变得“寂静”起来,运输大军被解散。失业后的南侨机工们处境狼狈,他们在大后方举目无亲,再加上东南亚地区多被日军侵占,无法再回,饥饿、疾病、轰炸和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自一九四二下半年开始,南侨机工们开始了一段难忘的清苦岁月,不少人在那段日子凑合成了家。我看过不少有关南侨机工的照片。如年轻的杨洋那般,当年的他们总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焕发,据说能一眼把他们从当时公路沿线的人群中辨认出来。这些南洋来的小伙子,头发和仪表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有文化,又有素质,那时国民政府所给工资也较高。这么有讲究,大后方的人对他们特别有好感,所以虽一时落难,仍有很多家庭招他们为乘龙快婿,并帮他们寻找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