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上河园（资料图）。

◇冰河

人们说，开封老城城摞城，东京汴梁，你究竟在第几层？

三月初，我与家人下太行、入中原，在一片雾霾的阔野上飞驰。柳丝渐绿春水稠，黄河如皱不兴波。时间仿佛静止了，待人抬腿下得车来，已是薄雾流散的东京汴梁开封府。

北宋是中国历史上文人最受尊崇的时期。宋太祖赵匡胤曾要求其子孙永远不得杀害文人，文人在宋朝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重文轻武的风气在宋朝达到了极致。与之相应的是文人雅士咸集东京，文化成果灿若星辰。唐宋八大家，宋朝就占了六位，除苏洵、苏轼、苏辙“三苏”外、还有王安石、曾巩、欧阳修。肇始于晋城的程颢与其弟程颐师从周敦颐，以理学闻名天下。这其中尤以诗词为胜，晏殊父子、欧阳修、范仲淹、柳永、苏轼、秦观、黄庭坚、贺铸、周邦彦不胜枚举，至今存世的《全宋诗》，收录者不下九千人，为《全唐诗》的四倍；《全宋词》收录一千三百多人，达两万首，文学成就后无来者。那种开放的氛围、自由的精神令今世文人常为感叹。

北宋时期，汴梁迎来了在此建都的第七朝，作为中国乃至世界最为繁华的都市，东京人口达到了一百五十万，经济繁荣、风景旖旎，城市气势恢弘，可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画人张择端清明时节游上河市井，有感于汴河两岸的繁华热闹，绘图以记之，遂成千古名作，引后人遐想。

如今，托旅游业之福，这座被黄河水患掩埋于地下千年的汴梁上河风光又得以重现于龙亭湖畔，漫步其中，恍如隔世。

在中国的历史上，很多城市因一朝而名，成为千年的印记。如西安之于大唐、洛阳之于汉魏，开封的北宋、杭州的南宋、明清的北京、民国的南京上海。在开封，当下的人们谈及北宋汴梁，仍是啧啧称道的传奇，水患之后复建的，仍是东京的繁华，维系百姓生计的不是重工业，而是教育和旅游，河南大学、开封大学文风可炽，包公祠、开封府、清明上河园、天波杨府、大相国寺和随处飘扬的大宋旗帜，让人相信，未来的很多年，人们的经济依赖和气血濡染仍然是北宋的文明。

这是让人得以宽容对待这些新城老景的理由之一。毕竟，我们不可能掘地九尺，去问候那个淤塞于金明清三代开封城之下的北宋都城了，若是再挖，它之下还有唐的汴州和魏的大梁。真的一路向下溯源，看到它战国时代的样子，就能找到它所有昔日的繁华吗？那不过是又一次崩塌，让这城摞城的历史完全地毁灭在我们手里。就像葬先人于厚土，保存一段历史最好的方式便是把它深深地埋藏于沃野之中，何况它已成泥土中的楼阁，完整而脆弱。我们不去惊扰它就是对它最好的尊重。

此刻，我行走于这短短十几年生命的园林，并不觉得这新景刺目了，反而有了些亲切感，它是我脚下沉睡于重重古城楼阁之汴梁的幻影，又不属于宫城官宅的森严，而是那生生不息的市井之盛。上河的歌栏酒肆里，是否也有醉倒的东坡和柳永，粗碗一摔，衣袖一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或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那个时代还没有文字狱，没有东厂的宦官为非作歹，那个时代有贪官更有包拯铁肩担道义，有官商通吃的王孙更有水泊梁山的绿林好汉。那是一个上下通气的时代，那是一个率性而为敢作敢当的时代，那是一个讲王道更讲天道地道的时代。而它，并未走远，就在我脚下的泥土里。我轻轻地走过，生怕惊扰它的旧梦，又祈愿它早点醒来。

唉，这北宋的汴梁梦啊！莫非又是一枕黄粱。城外的河正在积蓄力量，因水而生的开封至今难解悬河之困，理学的载覆之道一次次被验证，祈愿今日八十万苍生的开封府天地护佑，永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