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我们财力绵薄，好在尚且没有多少需要刻意竞逐的东西。女生们无需堆砌脂粉，男生们无需宝马香车，青春便足以自傲了。但是，若能花些买不来的时光，挣钱去买自己没有的东西，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便有了各种兼职的门道。常见的工作是派发广告。每人领一大叠，划定区域就干起来。从业者都揣着改善生活的理想，为了二三十元的酬劳而在各个小区里穿梭着。那时的广告比较良心，面积大、纸张软、无背胶。后来的随手贴总是盖满整个楼道，给物业和住户带去无尽的烦恼。而我们的小广告只是插在住户的门把手上，无匿名电话之乱耳，无清洁打扫之劳心。您不爱看也没关系，拿去练毛笔字或者叠纸飞机，总算废物再利用。看着一张张广告飞入千家万户，我们的心中洋溢着为民解忧的快慰。发累了抽一页看看内容——祖传牛皮癣专治老中医，廉价劳动力们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心中感慨：这么漏洞百出的玩意，您看了肯定不会上当。剩下多半就扔了呗，报酬什么的不要了。我们不算替天行道，也算回头是岸了吧？老张认为有钱不赚那什么蛋，所以对我们的迂腐嗤之以鼻：“你又不是老中医，骗不骗的关你啥事？”我们看着他刚剃的“地中海”式发型面面相觑：“话虽这么说，您这为了点儿钱也太那个了吧？”说这话的时候，老张刚接了个大活儿，说是做平面模特。可看这位爷的狰狞面目，怎么也跟模特联系不到一起啊！他捋一捋残存的头发，说你们不懂了吧，不露脸的叫头模！韭菜牌生发灵，就需要哥们儿这种乌黑亮丽自来卷的！剃个头拍张照就二百块，一个礼拜后再去拍张照还有二百，这好事哪儿找去？走走走午饭我请，别点肉菜啊！照片上老张的脑门迷人而陌生，一片锃光瓦亮下词儿配得也绝：“远离地中海、拥抱大草原”。这文案简直啧啧啧。“你留神女朋友，可别被人家不幸言中啊。”老张暴怒了，我们赶紧笑骂着走开。“狗屁头模，助纣为虐那叫魔头！”在千万道异样的目光中，老张戴着帽子等了七天。盛夏的光阴如此漫长，无良的老张莫名忧伤。当他以全蛋的造型再次回到宿舍时，整个脑袋的光彩都随着眼神黯淡了。“二百块呢？”我们问。“这帮骗子！”经历了人去楼空的老张，在骄阳的普照下瑟瑟发抖。开始在报社实习之后，我才发现了一条挣钱的光明坦途。报纸的文艺副刊上偶尔也需要一些豆腐块填补版面，这就给了我一些机会。稿酬千字四十元，在世纪初已经是颇丰厚了。于是我就每天挖空心思地写啊写啊，恨不得大事小情都编排成稿。既娱乐了您又陶冶了我，这份钱挣得真是心安理得。甚至不需要像新闻部的同事一样到处奔波，还有比这更优雅的活儿吗？我偶尔也发新闻稿，从所经所见中使劲挖掘意义，指摘他人有心或无意犯下的过失。这时候自己甚至有点践行正义的光荣感，仿佛衬衫上的油渍都更鲜艳了起来。一次在银行充话费，业务员大约是走了神，二十块的话费直接办成了两千。后来那边发现账目不对，赶紧就给我打来了电话道歉。我却想：这么重要的岗位，就这个工作态度？咱记者是干吗的，这必须批评监督啊！我一边敷衍着那位不幸的女士，一边匆匆赶着稿件。稿子见报后，又一次换来了几十块小钱。也就在那一天，我再次接到了那位女士的电话。她哭得很伤心，告诉我自己被扣掉了当月的工资，质问我为啥非要这么过不去。“我有错吗？”我兀自嘴硬，但心里却是忐忑的。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工作，我就应该这样履行职责。但目光穿越时间，看到的却是丑陋的我、蝇营狗苟的我、自以为是的我……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份兼职是该终结了。当我也步入职场、真正体会到人生不易的时候，当我再面对利益、试图主动入毂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以前的这些事。兼职也好、本职也罢，难得的是对得起良心。律人也好、律己也罢，难得的是一视同仁。做一份工确实是为了挣钱，但是，又岂止是仅仅为了挣钱呢？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