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前,举世瞩目的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动工。因工程建设需要,库区河南、陕西、山西两岸十多个县市部分村要整体迁离家乡,到新的地方定居。当时我们居住在山西芮城县晓里村,它紧靠黄河是一个有5000多人口的大村集镇。有前梁家巷、后梁家巷、任家巷、崔家巷、牛家巷等二十个生产队。搬迁涉及汉度、阳城、杜庄等三乡镇。有的是整体搬迁,有的是分巷搬迁,有的是投亲靠友,当时晓里村牛家人多,用了晓里村原名,有的用了春晓村,我们前梁家巷搬迁到任家庄,叫任家庄新村,过去一个村成了三个村,原来的土地,也一分为三。那时搬家,好做工作,大家刚从旧社会走过来,受过苦难,对党有一种朴素的阶级感情,知道共产党是为人民谋幸福,谋利益的。党决定了的事,不含糊,一个字“走”。但迁移也不是说走就走那么容易,山西人有一种“在家千日好,出门活受罪”的想法,故土难离。那时我曾看到爷爷晚上偷偷地流泪,我问他:“爷爷,你哪里不舒服?”爷爷如睡梦初醒,慌忙地答应:“没有。只是心里憋得慌。”我知道爷爷不想离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居。其实故居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家里最值钱的莫过于自行车、缝纫机、生产农具、锅瓢碗筷,值不了几个钱。当时我只有十几岁,也想不了那么多。我们的小学要搬迁到十多里外的东任村,那时没有什么交通工具,要靠人拉肩扛。当时,上学的孩子们也要参加搬迁工作,扛椽,抬瓦,一路走走歇歇,打打闹闹,嘴里哼着小调,完全没有迁离故土的难过。我们住的新村四面空旷。有一次一位村民夜里出来,就遇到一匹狼,两眼放着绿光,盯着村民,多亏那位村民提前设防,手里提着一根棍,大喊一声:“有狼!”狼听后,不紧不慢地扭身走了。那时经常有狼叫,有狼出没。当时有一句歇后语:“狗怕弯(腰)狼怕圈。”后来我们这一带就在后院围墙上,扎上一个个圆圈,以防狼出没。我们刚搬到任家庄,心理上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分了人家的土地,占了人家的地盘,走在人前都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原来在旧居的晓里村,尽管有的条件不太好,但居住还算宽敞,我们搬迁到任家庄后,一家人只有一间半房屋,七尺的面积,一家人挤在一个炕上,房里加上炕、炉火、案板,就没有多少活动空间了。住到搬迁房的第三年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我哥在房间走动,脚踩下去听到空洞洞的声音,接着猛一踩,出现一个大坑,只见一窝老鼠仔吱吱乱叫,十分瘆人。搬迁到任家庄时恰逢三年困难时期,吃的是大食堂,一天三顿饭就听打钟声,每顿饭一个玉米馍,一碗汤,没油少盐,更缺肉,整天肚子饿得咕咕叫,还要上地干活。全村只有一口井,几十米深,挑水遇到人多还得排队等待,冬天井周边结一层冰,不小心就容易滑倒,掉进井里的事也曾发生过。没有壮劳力的家庭吃水就更困难了,需要别人家小伙帮忙挑水。当时,早于我们搬迁的还有“国保”——永乐宫。鉴于永乐宫在美术史、建筑史、宗教史上的重大价值,为了保护这一弥足珍贵的文化瑰宝,决定将其整体搬迁保护。工程于1956年启动,经大量前期研究、现场勘察和比选,于1959年3月确定将永乐宫搬迁至位于原址东北方向、距原址约20公里的芮城县北侧3公里的龙泉村附近,共搬迁5个殿座,所有元代壁画和碑碣等文物建筑及附属文物,涉及建筑面积4000平方米。工程于1965年完成,历时整整10年。我三哥参与了永乐宫的搬迁工作,因此也给我留下许多记忆和故事。那时我三哥梁景文在河南学了几年木工刚回到家,便被选中参与永乐宫工地迁建工作。建筑的搬迁还相对容易实现,但壁画的揭取当时在我国无先例可循。一次,他回家要返回永乐宫建设工地,看到拉壁画的车,正往县城走,想搭个顺车,他说明了原委,车把式就是不让他坐,说:“壁画珍贵,路上不能颠一下,你坐上就增加了分量,不行。”于是他就陪拉壁画的车走到永乐宫。一次,三哥在三清殿进行一处搭建时,对着图纸,总感到别扭,整整一天他都在琢磨,其他工人怕影响进度,让他不要执著,可是他不为所动,最后请示了总监,才发现是图纸号码标错。避免了一次事故发生,为此三哥受到了表扬。永乐宫迁建任务完成后,只有我哥和其他两名工人被选拔到省文物古建所,成为了一名国家工作人员,以后又参加了飞云楼、应县木塔等古建的维修工作,二十多岁便成了顶尖的八级木匠。上世纪七十年代,因家庭原因调回永济农药厂。上世纪八十年代永济要修建普救寺,县上派人到省文管所要人才,所长柴泽俊推荐了三哥。之后,在几十年时间里他又参加了云丘山、万固寺、尧王台等景区建设,如今80多岁还活跃在文物建筑一线。如今60多年过去了,我们村旧貌换新颜。发生过许多不愉快事情的村民,早已言欢,亲如一家。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建一座纪念馆,将当年搬迁的痕迹留下,一切只能靠记忆了。
梁冬(新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