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门诊办事，路过住院部，突然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我老家特有的乡音，正在问办事员：这个章什么时候能盖？办事员是个中年女性，声音尖刻地说：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听不懂人话？领导不在，盖不了。本来这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转头看到说着乡音的那个人的那一刻，突然心生怜悯。那是一个60岁左右的长者，头发花白，皮肤黝黑，脸上的皮褶一层一层，又说着一口我的家乡话，让我顿时想起了我的父亲。长者一直在和女办事员理论，但始终也没说下个结果，我看着女办事员态度实在恶劣，就将长者叫到了旁边。我问他，你有什么事？长者看到有人帮他，两行清泪顿时流了下来。他说他姓李，兴县人，妻子患乳腺癌在我们医院住的院，现在已经做完手术回了兴县，当地医保报销是要用一日住院清单并且加盖公章，所以他专门来盖章。我问他是兴县哪个村的，他说是红泥洼村。这个村我听我父亲说过，是兴县最偏远的村之一，是个自然村，整个村子五六户人家，坐落在一片红泥地上，土地里除了能长点玉米小杂粮，啥都长不活。老李说，早晨他5点多起床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去乡里，再从乡里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到县里，再坐上班车4个多小时赶中午到了太原，现在已经下午5点多了，今天办不完，就得住一晚上店，明天是啥情况还不知道。具体业务我不是很懂，但整个医院的流程，我还是比较清楚，我告诉他，你也别在这儿和她说了，也说不下个啥，医院有纪检部门，你直接去纪检，能不能办，纪检会给你落实。接着在门诊办完事我准备回办公室，还没上楼，就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楼道里喊着：我们老百姓办个事儿咋就这么难？我上去一看，老李在纪检门口坐着，我问他，不能办？他说不是，办公室没人。我给纪检的主任打了个电话，主任说刚忙完其他工作，正往回走了。主任回来后，和住院部落实，对方说可以马上办理，那会儿已经快下午6点了。我问纪检主任，啥章了？是不是必须部门负责人盖？纪检主任说，其实不是，那个章就是一日清单上盖一下而已，谁都可以盖，没有法律效力，就是证明一下而已。我问他，那为啥那个女人不给盖？是因为先开始由于口音，听不懂老李讲什么，后来是因为两人起了点口角，专门为难老李。第二天，我们专门开了办公会，对住院部那位女同志进行了处罚，扣除当月绩效和半年精神文明奖。这个处罚，其实是相当重的，因为和老李的几句口角，相当于扣除了一个月的收入还要多一点。过了段时间，差不多两三个月吧，这事儿我基本都忘记了。突然有一天，老李来办公室找我，说是正好来太原办事，来看看我，我和他说了那件事的处理结果。老李局促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互相搓着，和我说，你看，因为这么小的事儿，并且事情也办了，扣人家这么多钱，多过意不去了。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