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陈廷敬挽诗》清·玄烨世传诗赋重,名在独遗荣。去岁伤元辅,连年痛钜卿。朝恩葵志励,国典玉衡平。儒雅空兴叹,含毫感倍生。皇城相府,位于晋城市阳城县,是清朝康熙年间大学士陈廷敬的府邸。介绍皇城相府,都从陈廷敬开始说起。先不说陈廷敬这个人品德和功绩怎么样,个人感觉,他几乎是古代读书人理想的化身——少年得志,20岁中进士,被选入翰林院,进入“储相”之列,康熙一登基,又给小皇帝解读经典,成为天子近臣,前途一片光明;仕路通达,做官54年,经历28次升迁,基本没有贬谪,受批评都很少,一路就升到文渊阁大学士,成为帝国的宰相之一;还是文坛宗主。崭露头角就是因为顺治皇帝看到他的《石榴籽》一诗,后来和一时的文人墨客交往结社,被奉为领袖;生荣死哀。生前,康熙皇帝对他评价极高,称其“宽大老成,几近完人”,死后,又派皇子吊唁,专门写了挽诗(就是上面那首),还给了“文贞”的美谥——这番际遇,不知道羡煞多少宦海沉浮、仕途坎坷的文人。当然,当官54年的陈廷敬,也不可能没有建树。现在,皇城相府常以“《康熙字典》总阅官”宣传他,但他担任总裁、总纂之类职务负责纂修的经典不止这一部,还有《大清一统志》《明史》等,在中国学术史上的重要性,都不比《康熙字典》差。反倒是《康熙字典》,陈廷敬在康熙四十九年春天接下了这个任务,当年冬天,就因病乞休。常理推测,实际上和另一位总阅官张玉书(康熙五十年去世)一样,挂名而已。其余的成就,《清史稿》本传里写得不多,有些事情,当时也许很重要,过了几百年,也就不那么要紧了。而且,康熙朝的许多大事,平三藩、收台湾、征噶尔丹乃至九龙夺嫡等,本传中没有描述,我们现在也只好认为陈廷敬没发挥突出作用。或者,把陈廷敬看作康熙皇帝的“大秘书”,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立德立功的“名臣”,可能更符合历史真实。再回过头看康熙的挽诗,我们也许会多了些感触。这首诗,第一二句在描述陈廷敬的文学成就,坐实了他的“词臣”底色;第三四句是康熙皇帝感慨老臣的接连离去。前一年,内阁首辅、文华殿大学士张玉书去世。因为张玉书的去世,已经致仕的陈廷敬又被召回,代替张玉书和另一位养病的大学士李光地处理内阁庶务。也许正是繁重的工作加速消耗了陈廷敬已然不多的时光。第七八句,是康熙皇帝对陈廷敬的悼念。关键的是第五六句,这是康熙皇帝对陈廷敬的盖棺论定。其中,“葵志”一句大概是用了汉乐府诗“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典故,这是在夸赞陈廷敬的忠诚,“玉衡”,是古代测量天像的仪器,这是比喻陈廷敬执政持重公允。这自然是极高的褒誉,但是你总感觉用词不“狠”,不过瘾,就好像陈廷敬一生的经历,任谁都得竖起大拇指说声“了不起”,然而也缺了些跌宕起伏的精彩。可能是因为缺乏某种传奇性和戏剧性,所以陈廷敬至少在2000年以前,并不为大众所知。1998年,晋城市阳城县皇城村颇有先见之明的转型发展,不再挖煤,开始发展文旅业。文旅发展要有文旅资源,就瞄上了本村的陈廷敬和他的故居。陈家是当地望族,陈廷敬伯父曾在明朝崇祯年间担任过江南学政,就曾起过府邸。随着陈廷敬官做得越来越大,为体现尊荣,在原有基础上大兴土木,扩建出名为“中道庄”的宰相府邸。陈廷敬号“午亭”,康熙皇帝亲笔题写了“午亭山村”匾额,并赐联“春归乔木浓荫茂,秋到黄花晚节香”,恩遇过人。从此,一座兼具官宅之华、园林之美、堡垒之固的庄园就矗立在沁河岸边,成为皇城村人发展旅游业的最大倚仗。山西一地,巨宦豪商所在多有,以“大院”为特色,各有豪宅存世。现在,却只有皇城相府是国家5A景区,这不得不说皇城村人的聪明机变了。2000年,电视剧《康熙王朝》拍摄,皇城村找上了摄制组,掏出280万元巨款,请摄制组来皇城村取景——现在,这件事已经成为山西旅游业影视剧促进文旅发展的经典案例。同时,皇城村还宣扬康熙皇帝曾下榻皇城相府,一件不能较真的事,现在几乎变成了事实,可以看成传说改造历史的范本。《康熙王朝》2001年播出(到现在还时不时重播一下),收视率全线飘红。而剧的热播,极大地提升了皇城相府的知名度,并带起了皇城相府的旅游热,当年的旅游收入即超过1500万元,是1999年的50倍。20年前,山西的旅游市场远谈不上发达,成熟景区不多,游客的选择也不多,走在时代前列的皇城相府尽享“先发制人”的红利,2001年,成为全省第二个4A景区,2010年,成为全省第三个5A景区。好玩的是,因为皇城相府掏了钱,《康熙王朝》中多了几个陈廷敬的镜头。那些片段,于史无征,却塑造出一个忠诚能干、有勇有谋的名臣形象。陈廷敬从此拥有了大众影响力,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关于陈廷敬的学术研究才真正开始,一直到现在,无论民间还是学界,陈廷敬都是廉、勤、能的典范,知名度超过了他的老上级,山西沁县人、保和殿大学士吴琠(其实陈廷敬在阁时,一般都排四或五位)。所以,我都不知道,是“皇城相府”应该感谢陈廷敬留下了这么丰厚的文化遗产,让皇城村走上旅游致富之路,还是陈廷敬应该感谢“皇城相府”发展文旅产业,从史料里翻出他这个“普通”宰相,让他具有了更广泛更久远的声名?
李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