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前换新房时我曾感叹：“这么大的房子，足够用啦！”可仅仅几年工夫，它就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家什填满，变得局促而凌乱起来。“满”是因为东西多，但不见得每样东西都有用。比如厨房里：一时兴起买的面包机、料理机、空气炸锅，都仅仅运行过数次。“乱”是因为很多不合用的东西没法处理，只能找个地方勉强塞进去。打开柜子滚出来一堆整理袋：服饰衣物、枕头被褥、玩具摆件，有的还簇新，却找不到合适的下家。这还不算地下室里的破烂儿：装修剩下的材料、儿子用过的童车童床、各种家电的包装纸箱，让人简直难以落脚。即便太太每天收拾，架不住杂物还在不断增多。莫说她那样一个爱整洁的人，就连我这邋遢成性的主儿，也终于无法忍受了。太太小手一挥：“是时候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了！”于是全家总动员，开始一处一处地盘点起来。客厅是一家的脸面，朋友登门拜访，一眼就看到这杂货铺似的客厅，咱的面子往哪儿搁啊？这不是上次旅行买的牙签筒么，居然在沙发垫子的缝隙里。还有好几包消毒湿巾，怎么都开了口，不是跟你说用完一包再拆一包嘛！别放茶几上，都摆到下层去。摆不开那也赖你，当初我就说买个带抽屉的茶几，你非要这种开放式的，这下好了吧？茶具左一套右一套，用不过来还买？这一盒小酒盅是上次那谁来吃饭的时候买的吧，可惜就用了一次，别动不动添置了啊，你看真放不下！太太不停地唠叨，我麻木地搬腾。一上午累了个腰酸背痛，才收拾出几平方米的地界。诸般物件各归本位，只余一个大家伙儿扎眼地立在当中。那是结婚时买的一台彩电，坏过一次，一位老师傅换了个电容就给修好了，说来也算皮实。但修过的东西总让人感觉有瑕疵，于是自从换了轻薄的液晶电视之后，这死沉的四方大脑袋就再没打开过。往哪儿放，不行找大元跟我抬到地下室去？太太白了我一眼：“地下室那堆东西我还头疼呢。先整理其它地方，最后再统筹安排吧。”收拾卧室更不轻省，我们的怨气越来越大。手脚都开始抽搐，只剩疲惫的神经，还在勉力支撑着俩人继续劳作并争吵下去。光是我的秋衣秋裤就找出来七八身，要不拾掇真想不起来。太太就责怪我忘记了艰苦朴素，简直是骄奢淫逸。我反驳说门口那两摞鞋盒是谁的，买的时候光图了便宜，然后就放墙角吃土了吧？你怎么不学学我，要买就买几双好的，贵是贵点足够用了。将来闷头往超市里冲、抢购打折土豆的那堆老太太里，铁定有你一个！我们咬牙切齿地搜肠刮肚，妙语如珠地反唇相讥。但这都无助于改变眼下的现实，东西还是那么乱，在整理完毕之前还有变得更乱的趋势。我说该扔的就扔了吧，像那几件老棉袄旧睡衣啥的，绝对不可能再穿了不是？还有儿子小时候的衣服鞋袜，你还准备攒着传辈儿啊？我看见楼下新弄了个旧衣回收箱，每个礼拜都有专车来清理。往里头一丢就完事，多省心呐！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每一件衣物，说这仅仅是几件衣服吗，这里头包含着多少幸福而美好的回忆啊。我的个姑奶奶啊，现在是卖弄文艺范儿的时候吗？行了，我知道以后别再买买买了，我们现在发愁的是乱乱乱啊！其实我也挺心疼的。特别是孩子的那些衣服，大多只穿了一季。更有一些亲朋送的，因为穿不过来，连包装都没拆开。朋友当中有生二胎的，送给他们也不合适。之前我试过，他们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但神情言语中总难掩几分嫌弃。是啊，我们小时候一年有两身新衣服就不错啦，可这年头大家都无虑温饱了，谁乐意让自己的孩子捡旧衣服穿呢。在我的竭力劝说下，太太终于大度地挑出来一包衣物，破了、脏了、只配拿去做抹布了。可谁还用抹布，现成的厨房纸用完就扔，连洗都不用洗，多省心！断了把手的锅、卷了刃的菜刀，这些东西扔了可惜，却再没地方修理。买个把手要30多，快赶上买一口新锅了。至于干磨剪子磨刀这行的，好几年前还偶尔能遇上一位老匠人，现在应该是做不动了。消费时代，坏了就买是常态，有了还买也不稀奇。不问必要不必要，只说乐意不乐意。老彩电最后送给了收废品的小伙，好说歹说才没有倒找搬运费。地下室那堆纸箱子让他大感欣慰，因为转手给开网店的根本不愁销路。从供给匮乏到物欲满盈才用了几年，却已经让人感到，似乎从来便是如此。然而，从来如此，那便对吗？这是一道极难解答的命题。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