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很容易沉迷到各式的游戏中去。快乐廉价而无谓，身处局中的男人们却往往不自知。小时候各种电子游戏机就很流行，但我大都没怎么玩过。爹妈说是怕影响学习，我并不认同，觉得那只是一个吝啬的借口罢了。大学时终于脱离了家的束缚，那隐忍良久的游戏之魂，才纵情地燃烧了起来。大学旁有两家游戏厅，只要探头进去就能闻到浓烈的烟火气。等眼睛适应了昏黄的光线，就会看到零落着的十几条汉子，都汗涔涔地挤在数个屏幕边，把机器的摇杆和按钮拍得山响。老板木然地看着人群，不时提醒道：“不许吃包子啊，摇杆坏了包赔！”在带鱼的引领下，我第一次看到了《名将》的通关画面，觉得这真是个生平仅见的高手。带鱼却谦虚地说，小杰那样的才是高手呢。横版游戏一币通关并不算什么，擂台游戏笑傲江湖才是至高境界。多年之后，网游圈里有句话，“没有弱势的职业，只有弱势的玩家”，我觉得放在他们的身上特别合适。遗憾的是，街机高手们的快乐，很快就随着电脑房的兴起和街机厅的消亡而结束了。起初，这些地方都打着“电脑培训”的旗号，后来才纷纷改叫“网吧”。尽管招牌堂皇，个中却也有不少遮掩粉饰的意味。顾客里老少爷们儿占了九成九，玩着各式各样的游戏；偶然有一两个女子，大都在看什么F4拍的电视剧。为什么不看F1呢？很令人费解。在联机游戏胜出，更能获得超乎游戏本身的享受。《红警》《暗黑》《反恐》《星际》，这些曾经辉煌的国民级游戏，大都具备“众乐乐”的功能。当中群众基础最佳的就是《反恐》，后来特别火的“吃鸡”，也只是它的晚辈罢了。与人斗其乐无穷，大家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天赋异禀的高手们则脱颖而出，在身后观众的注视下横扫千军。他们像棋坛的无双国士般布局收官，门外汉还在奇怪怎么没有当头炮马来跳，高手已经秀出了华丽的战局。于点射或狙击的间隙，漫不经心地打开战绩表，在观众们的啧啧声中无所谓地一哂。这被敬仰和膜拜的感觉，便是只有高手才能享受的荣耀。玩电脑一小时两元，通宵只要十块，于是就有了大批的夜猫子。玩到兴起时，经常是夜以继日，甚至再日以继夜。于是夜猫子们就有了响亮的花名，不是连通就是铁通。当中一位人称小鬼的壮士，更是创下了七十二小时不下机的恐怖纪录。这位仁兄着实是个天才，印象中基本没有因为沉迷游戏而挂科。临毕业写求职简历时，看到“有何特长”一栏，大笔一挥就填上了“能值夜班”，众人闻之绝倒。而另一位诨号“克林顿”的，其经历就令人唏嘘了。这孩子比我们低两级，我们毕业那年，却总能在电脑房碰到他。他脸色晦暗，常穿的制服领口永远渍着油花，游戏风格也不讨喜。打《反恐》的时候，他酷爱蹲角落打埋伏，即便败局已定也要一蹲到底，惹得两边的人都大觉腻味。他总能找到别人的背影，还有鞭尸的恶习。每每在击毙对手之后，都要用游戏的涂鸦效果喷一下。遇上脾气暴的，这种侮辱几乎就会引发真人PK。我们总是半友善半厌烦地撵着他：“克林顿，去上课吧，不怕挂啊？！”他则漠然地盯着屏幕，仿佛游戏以外都是别人的事情。数年后，一位人称“雷电法王”的网瘾治疗师威名远播。我们谈及“克林顿”的命运，总会慨叹他确实该被电一电的。上班一年，几位同窗在校门口的拉面馆小聚。都曾是游戏玩家，三杯下肚自然会聊起昔日对战的情景。服务生客气地传菜，又问再来点什么，主食要不要马上做等等。尽管他熟练而小心，但我们谈兴正盛，自然不爱听这聒噪。于是都不耐烦地挥手，睚眦着撵那厮别来叨扰。可看到那张晦暗的面孔，大家就忽然都愣住了。他怔了怔，赶紧道歉走开。我们面面相觑，逃也似地结账出门。“这不是那个谁么？叫什么来着，怎么成传菜员了？”“听说因为天天玩游戏，挂了若干若干门科，大二没上完就被劝退了……”“唉唉……”我们真心而沉重地叹息着。不远处，网吧招牌上的霓虹灯在夜幕里闪耀，里面应该有不少新晋的高手，但屏幕上那些刺眼的光影，在这冬夜中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寂寞。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