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的汾河还是一条美丽的河。春天,杏花开了,接着桃花、油菜花也开了,红得热烈,黄得透明。一望无际的麦田像是翠得醉人的碧玉,一方方点缀着汾河的两岸。此时的汾水是清澈的,沿着河岸的曲线欢畅地奔流。无边的枣林惺忪地开始泛青,芦苇丛中挤满歇脚的归雁。渡口是最热闹的去处,船夫们却闲得无聊。十几艘木船顺水排列,铺上木板,就成了一座浮桥。来锁是几十个船工中的一个。一到星期天来锁就带我去摸鱼。摸鱼的地点在深入河水的铁路护坡。一尺见方的石头被铁丝网包裹着,是汾河鲶鱼最好的聚集地。我们的工具就是一根塑料管。把塑料管含在嘴里,扶着铁丝网潜入水中,睁开眼睛能看到石缝中游动的鲶鱼。只要手脚麻利,捉鱼是很容易的事情。一般来说,每次我们都是满载而归。夏天时,来锁就没有时间了。浮桥拆了,全靠船摆渡。汾河的船特别大,汽车、马车过河都要靠船摆渡。特别是发洪水的时候,船工们有一个奇特的习俗,就是赤裸着下身,上身只穿一件白布坎肩。一船人中大姑娘、小媳妇不在少数,竟然都没有难为情的感觉。河滩有淤泥,船靠不了岸,不敢蹚水的女人就得靠船工“背河”。这是我见过的最没道理的景象。有一次我问来锁,为什么发洪水时船工都赤裸下身?来锁说,这是船户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改变的。沿河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个规矩,日久天长,习惯了。也是,看那赤裸着下身的船工,看那往往来来的女人们,谁都没有羞涩的样子。船工们在船沿撑篙,唱着船工号子,在女人们的身边走来走去,轮到“背河”时,女人还得爬在船工背上。我看得出来,这时是船工最 开心的时候。特别是来锁,唱得最起劲,撑篙最卖力,最爱背刚过门的新媳妇。他说,新媳妇有香味,喜庆。有一次,一个外地来的女人,上了船才发现所有船工都是赤裸着下身,就捂着眼睛不敢睁开。到了对岸,她不敢蹚河,又坚持不让船工背她。最后船工只好把她放在柳条篓里,让她闭着眼睛,才抬出了泥河滩。渡口有座小小的河神庙,庙里面积大约只有十几平方米,供的是河神。来锁和船工们每天早上都要磕头烧香之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船工们是祖祖辈辈相传,都是距渡口不远的同一个村子里的人。但是船工们好像是另类,他们的性格、习俗,与庄稼人有诸多不同。汾河水涨了,船工摆渡;水小了,就去捕鱼。我那时很羡慕来锁自由自在的生活。1965年春天,一支施工队伍来到了渡口,准备建桥,来锁郁闷了好些日子。他问我,架了桥,船工今后怎么活?但他们相信政府会有安排。一年后,桥架好了,渡口东岸的空地上一座榨油厂也建起了。几十个汾河船工从此告别了船工生涯。来锁换了一身行头,蓝色的工作服,翻毛皮鞋,胸前印着榨油厂三个字。但是他不开心。他说,闻不惯车间里的油味,机器声音吵得慌,不能“背河”倒也罢了,不能唱号子,实在憋得难受。于是,来锁和船工们下班后就到河边,嘶声裂肺般吼一阵子。几十年过去了,那个榨油厂早已倒闭,不知汾河船夫来锁们如今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