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氏金火匠铸造的洛阳关林铁狮。
栗氏金火匠铸造的运城解州关帝庙铁狮铭文。
◇石永乐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
听到这首凄婉缠绵的《走西口》,人们自然会想起中原百姓背井离乡、历尽艰险,走出关外去讨生活的辛酸与悲壮。然而,以“铁冶镇”著称于世的润城镇,一代接一代的金火匠背井离乡“走西口”的历史却鲜为人知。虽然他们所走的“西口”并非杀虎口,但同样是远走他乡、历尽艰险,同样有开疆拓土闯天下的豪壮与辛酸。
润城金火匠“走西口”的铁证
润城镇“铸佛坊”,明永乐年间(1403—1424)出过一位“金火大鑑”栗景诚,是国家级的铸件质量检验官。栗氏家族铸造技艺闻名遐迩,常被润城西部的临汾、运城等地邀请去铸造大件,这便是笔者所说的润城金火匠“走西口”。
陕西咸阳北杜镇巍然耸立着一座千佛铁塔,高33米,为我国现存古铁塔中最高的一座。这座千佛铁塔就是润城镇栗氏金火匠与陕西泾阳陈氏金火匠合作完成的。千佛塔铭文清晰记载,铸造铁塔的外地金火匠是“山西泽州阳城县小城镇金火大鑑栗景诚”的十一代孙栗汝桧、栗汝柏,以及他们的儿子栗郎春、栗朝春、栗迎春。这可谓是润城金火匠“走西口”的铁证。
润城金火匠“走西口”的铁证并非孤例。运城解州关帝庙铁人铭文记载,金火匠为润城村栗氏传人第九代栗志义,第十代栗从慧,第十一代栗从慧的两位徒弟李成、杨正,第十二代栗二羊,铸造时间为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三月。铁狮上铭文记载,金火匠为润城村栗氏传人第十代栗从慧、栗从高,铸造于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三月二十二。
润城金火匠还曾走下太行山,远赴古都洛阳。关林仪门前重达三千多斤的铁狮子,铭文记载是润城栗氏传人第十二代栗大仑携其子栗继耕,在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铸造的。明成化十四年(1478)铸造的赵城县休粮铁碑,为“阳城县上庄里金火匠兄王子招、王子奉、王子实,弟王子新”铸造的。此处的上庄里指白巷里,就是现在的上中下三庄,属于润城镇,是润城金火匠“走西口”的又一铁证。
润城金火匠“走西口”问题探究
润城金火匠“走西口”可能源于唐代。唐开元年间(712—741),唐明皇降旨在蒲津渡建铁索浮桥,征集全国金火行业能工巧匠数万众炼铁铸造。润城冶铸业悠久发达,金火匠敬业精工,必然会被征去。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润城金火匠开始了“走西口”。
润城88岁金火匠冯久荣老人,17岁就开始“走西口”。他告诉笔者:“那时候,润城人去西面装炉,是因为好多润城人在西面行炉(开办铸造厂),而且西面的粮食多,吃得好,挣得也多。”对于人多地少、十年九旱的润城人来讲,能吃饱肚子确实具有诱惑力,何况“挣得也多”呢!大约从唐代开始,走西口的润城金火匠发现临汾、晋中、运城一带,地处汾河流域,土地平坦肥沃,气候温和,粮食产量高,吃饭不限量。润城“走西口”行炉的掌柜们或许正是看好这一点。
正如现在招商引资需要优越的投资条件一样,能够吸引润城掌柜“走西口”应该还有其他有利因素。比如,那一带同阳城一样蕴藏着丰富的煤铁资源,那里盛产焦煤,燃点低,可以采用风哨炉炼铁。所谓“风哨炉”,就是不需要人工拉风箱、摇风车,靠自然风就可供氧,节省人工与设备投入,因而可以适当提高工资待遇。
从前面的铁证看来,润城金火匠“走西口”近处到过山西境内运城的解州、临汾洪洞的赵城,远处到过陕西咸阳的杜北镇、河南洛阳的关林。润城村冯久荣、石阳生等老人说,还曾有人远赴甘肃等地,只因时间久远,难以想起那些人的姓名。
据冯久荣老人讲,他曾在临汾乡宁县台头镇装炉,行炉的两家掌柜都是润城村人。乡宁张马庄也有润城人行炉,掌柜王庆和(一名王义),金火匠有他儿子王晓章、张小柱、张德泰等人。润城金火匠在临汾地区的,有临汾市区、蒲县、襄汾、汾阳、翼城、霍县等地掌柜、金火匠近百人。
在晋中介休县城装炉的金火匠有润城村的延接喜、席胜、杨保太等人,贝坡曹堆的石金锁、栗家庆、栗新洲,上伏的李永贵,下庄的法水,下伏的德喜等人。
在吕梁柳口锄沟村、灵石双池镇行炉的掌柜有润城村的席璋、延如意,金火匠有洪端五、翟吉全、延贵长等人。此外,还有在沁水张马、南阳等地行炉、装炉的。
润城金火匠还曾“闯关东”“下南洋”
其实,润城金火匠不仅“走西口”,向西、向北发展;而且也曾“闯关东”“下南洋”,向东、向南挺进。
泽州大阳镇天柱塔的铁盔宝刹,高9尺,重约千斤,铭文记载为“阳城县润城镇金火匠栗家”,铸造于“隆庆五年八月吉日”;金村镇府城关帝庙重约千斤的大铁钟铭文记载,为润城镇“上庄里金火匠人:马尚能、马立刚、马尚朝、马建”铸造于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解放前后,润城村秦自跃(一名秦甲有)在东沟辛壁行炉,金火匠有润城的郭突、郭锁、吕保童(一名小曼)、梁犇、常保进等人。
晋城职业技术学院退休教师王忠民,老家在泽州大箕镇后圪套村,他在《小城情缘》中写到:“村南堆满炉渣的地方,长辈俗称谓之‘小城炉’,也应是这里冶炼业兴起的地方。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这里本无村庄,是兴办之后工人定居下来,逐渐扩大为一个村庄的。”王忠民老师这一支王姓就是润城王氏金火匠“闯关东”定居下来的。
至于“下南洋”,到洛阳关林铸铁狮也属于“下南洋”。润城村年逾七旬的张福昌老人讲,他们家早年在河南周口做生意,他清楚地记得周口关帝庙里的大型铁铸件上刻有润城栗家铸造的文字。
润城金火匠“走西口”,期待再度辉煌
新中国成立后,炉场先是公私合营,后为当地国营,再没有人去西面行炉了。“走西口”的金火匠大多成为当地国营工厂的工人。他们多数人退休后返回家乡;有的或因婚姻、或其他原因落户当地。
大约在20世纪70年代,多数翻砂厂改为机械修配厂,翻砂工人有的调到煤矿等单位,但仍然有一部分坚持着翻砂铸造工作。机械修配、煤矿、翻砂工作虽然辛苦,但毕竟属于工人阶级,每月都能领到实实在在的现钞。而改革开放前的农民一年到头只挣工分却见不到现钱,而且每个劳动日仅值几毛钱。相比之下,当工人自然要滋润得多。20世纪80年代,工人可以接班顶替。那时润城西面装炉的许多金火匠的子女继续“走西口”接了班,不过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从事着翻砂铸造工作。
后来,政策不允许顶替接班了,金火行业又日渐萎缩。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的日子逐渐红火起来,“走西口”失去了诱惑力,传统的润城金火匠几乎无人再“走西口”了。
润城金火匠“走西口”,从唐开元年间(712—741)持续至今1300多年,时间跨度远远超过了“走西口”“闯关东”“下西洋”等历史,他们把铸造基地与业务拓展到了四面八方,除了出于生计需求而外,难道不具有一种敢于走出去开疆拓土闯天下的豪壮吗?这种精神与魄力难道不值得我们当代青年思考与效仿吗? (图片由润城金火匠石阳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