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韭，俗称头刀韭，是上一年留在地下的老韭菜在第二年春天萌发出的第一茬韭菜，是春天里农家菜园最美的风景，也是让人无比期待的珍馐美味。一畦早韭闹春光。立春过后，土地渐暖，霜冻开始消解，再有几场春雨绵绵，“润物细无声”，默默滋润大地的干冷肌肤。埋在农家肥下的韭菜感知到太阳的暖意和雨水带来的养料的温存。惊蛰的雷声惊醒沉睡的蚯蚓，它们开始从冬眠中醒来，伸一伸僵硬的懒腰，钻窟窿打洞，偶尔与韭菜的肌肤之亲，撩得刚刚睡醒的韭菜春心荡漾，不自觉地与蚯蚓一样打个呵欠，伸一伸懒腰。韭菜积蓄一个冬天的能量，闻到草木复苏的讯息，蓄势待发。细细的根贴近肥沃的土壤，源源不断地向茎和叶输送养料，新生的细胞呈几何级数不断分裂，凝聚成韭尖的力量，冲破农家肥的覆盖，羞涩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紫红一片，春风拂动，早韭懒洋洋拈花微笑，暖意融融。十年前，我住在乡下老家，初春，清晨散步，偶然看到一个两三分地的菜园，种了十几畦韭菜，畦头和四角稀疏点缀着七八棵香椿。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和胡须花白，正在用水泵给韭菜浇水。与他攀谈，他说在这里种了十多年韭菜了，地里的韭菜根都是十几年前老根。他还说，他的两个儿子都在省城上班，想让他去，他没同意，种了这么多年的韭菜，丢了，可惜。我给他拍了两三张打理韭菜的照片，洗好，第二天送给他。他递给我用方便袋装好的六捆韭菜。韭菜又宽又厚，底端微微的红。他对我说：“这个是正宗的头刀韭。老辈人常说，“头刀韭，谢花藕，新娶的媳妇，黄瓜妞”，这四样是咱农村人的宝贝，头刀韭能排第一，你就知道它的味道多好了！回到家，我取出一小把，韭菜一下子松散开来，叶脆生生的，一掐就断。挑去韭菜底下的泥和偶尔几片经冬的干叶，炒两个鸡蛋，吃到嘴里，微辣的汁水浸润，口舌生满大自然的野生芳香，回味无穷。我把剩下的韭菜送给几位要好的朋友，得到一致的好评。大俗亦大雅。让早韭这个司空见惯的俗物登上大雅之堂的是诗圣杜甫，他在《赠卫八处士》里写道“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诗里的烟火气和人情味穿越千年，经久不息。遥想当年，杜甫与卫八处士于乱世之中，在蒙蒙细雨的夜晚相逢。俗话说，“头刀韭，二刀肉”，咱没有肉这样拿得出手的菜肴，就拿把镰刀，打着灯笼，去菜园里割来能与肉相媲美的头刀韭吧。嫩韭长长，难得的鲜味，勾引两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大口喝着儿女打来的散酒，一语泪两行。早韭，使得两人的情谊长长久久，也让宋代的刘允成有感而发，以《夜雨剪春韭》作诗一首：杜老情何恨，东风夜雨春。炊粱留客款，剪韭荐时新。为早韭又增添了一个美好的注脚。

□刘敬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