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的时候，门口就有好几家书店。麻雀虽小，但图书的门类也齐全。倘若肯花力气再往远处走，还有专门的图书批发中心和旧书市场，那气派就更大。当中的书籍可谓天文地理无所不包，经史子集无所不有。闲暇时，同学们或三五相约、或孤身前往，一逛就是一整天。经常也并不买什么，就那样走走看看便很惬意了。书店无论大小，里头都是一排排整齐的架子，上面摆了一列列散着墨香的新书。漂亮女生和精神小伙、垂髫儿童与白发先生，大家专注地流连于其间，每个人都心有所属，但又仿佛守了约定似地保持着安静。要是哪一位突然眸子发亮、脚下加快，那肯定是发现了自己心仪的佳作。这时再瞧书客的脸上，必然是满满的心无旁骛。眼看手已经伸向了书架，却又要缩回来在衣襟上狠狠擦两下。其实除了些许汗水，哪里有什么污渍。但很多人都会奉行这样的仪式，好像若非如此便不足以证明自己的虔敬一般。于是笔挺的衬衫转眼凌乱，可人的注意力全在书页上，生怕让纸张出了些许的折痕。选定了，便会眉花眼笑地去前台买单，一溜小跑地像捡着了宝贝。书在卖家和买家之间传递，一来一往都用了双手，态度都端着十分的庄重。在这里，哪怕是去做大宗批发的老板，也像是受了这些特殊商品的熏陶，举止都带了恬静的雅气。工作后，我还保持了逛书店的习惯。可惜，单位附近的书店只有一家，规模比之从前所见也小了很多。所幸里面还有我熟悉的气息，不幸的是，老板的做派实在让人生厌。那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虽然戴了眼镜，也难掩面相中的市侩。他并不懂书也不爱书，架上都是花花绿绿的时尚杂志，很多装帧朴素的名著反倒散在地上吃灰。从一摞书下小心抽出一本《中国文学的历史与审美》，好好的书面上满是磨痕，一看就是在水泥地上拖曳出来的。我带着遗憾去找胡子哥结账，这厮只粗略地看了眼价格，就把书随手顺桌子滑了过来，瞬间又给封底添了几道新伤。“三折”。他没精打采地吐出两个字，让正在痛惜的我陡然间生出几分意外的喜悦。“呵呵，很便宜啊！”我不由得笑了。一边掏钱一边又斟酌着建议道：“老板，这么好的书别放在地上啊，您看这封面都磨花了。”“好？再好能卖上价么？”他的口气还是那样冷漠，手指按动着计算器，折磨出一串“归归归零”的长嚎。继而干脆地说：“十块拿走，零头不要了。”我感激于他的慷慨，却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见他正在看书，便问是什么书。他把封面转过来，赫然是一本《娱乐至死》。我被这种不协调弄得一时哑然，他自嘲地笑笑说：“卖不掉不得自己看么。你看过没？我觉得里头说的还挺对的。”我自然是看过的。正想和他交流几句，却被几个涌进来的小女生搅了局。她们从容地拿起《瑞丽》，浓浓的烟熏妆后满是很不熟练的世故。我烦闷得紧，只好悄悄走开。这书店没有坚持几年，有一天我再去时已经改作了烧烤摊。孜然的烟雾中回荡着食客们的欢笑，扎啤杯的碰撞声把一场场欢聚推向高潮。我不必再为弄脏的书难过了，因为它们已经不存在于那里。后来就只有一个露天摆放的小书摊了，书品琳琅满目但放眼都是盗版。摆摊的大姐对此毫无顾忌，一五一十地跟我掰扯着说：“正版盗版还不是一样看嘛，一本几块还没一碗面贵呢。正版的我也有啊，小学生作文五年高考黄冈密卷都是正版。还有那一堆也是正版，都全新给你算二手好不好？”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便只剩了苦笑。那都是大四学生甩卖的教科书，很多还是簇新的样子，雪白的书页亮得刺眼。我把那本错字连篇的盗版书放下，它很厚，却几乎没有重量。无需我与之告别，大姐很快就转行卖蔬菜水果了。新买卖生意火爆，不用问都知道远非贩书可比。城里唯一的书店只卖中小学教辅资料，顾客大都是像我这样望子成龙的人们。问问他们那么多书店都哪儿去了，他们说不是还能上网买吗，正经的还学不过来看那些干啥。我当然知道能上网买书，可还是想问问，这书店都到哪儿去了呢？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