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我们家从太原市皇华馆搬到了海子边西街,街道的东侧就是人民公园,1号是十六完小,后改为海子边小学,街道西侧的2至16号都是居民院落,我家就住在12号院。12号是个大院落,两扇大门打开可以进出汽车,不过从来没有打开过,平常只开启一扇门。院子里住着35户人家,其中外院7户,西院和南院各14户。外院和南院是市粮食局的家属宿舍,西院是省粮食厅的家属宿舍。因为我姐姐是省粮食厅的职工,我们就住在西院。西院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东西南北房各住三户人家,西北角住一户,再往后一个小院子里有个过去的小澡堂也住了一户人家。三间西房明显高出几个台阶,前面还有玻璃拉门,有点日式风格。我家住在东房正中间的一间,有十二三平米吧,其实院里多数房子都是这样的,不管是几口人,全家都挤在一个大通铺上。我父亲在外地工作,姐姐几年后成家了,因此家里常住的就是母亲和我。我家的左邻右舍都是五六口人,原先都有三合板拉门相通的,后来被钉死了,但是说话的声音都听得非常清楚,这家开了灯就能从门上的小孔照过来。住在我家两边的女人常常问我家“几点了?”因为全院只有两家有钟表,我家有一只马蹄表,西房有一家是个座钟,还会整点敲钟,全院都能听到。虽然是粮食厅家属宿舍,但也是流动的,有的搬走了,当然也会有别的人家住进来。新来的住户,什么也没有,可以向单位借点用品,如铺板、火炉、烟筒什么的,有一年机关还给每家做了一个棉布门帘,大家都非常知足。逢年过节,厅领导还亲自来到院子里给职工家属拜年。从1952年到1970年,我就生活在这个大杂院里,邻居们大多数是本省人,不过却来自各地市,山西方言很丰富,我就在这样的语境下长大,从小就能听懂并且会说不少方言。院子里的故事很多,说几个上世纪50年代的事。我家刚搬来不久,西院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失踪了,家人万分焦急,邻居们也帮着找,派出所也报案了,一直没有音讯,几天后孩子忽然自己回来了。从孩子的叙述中才知道,是一个老头用吃的把孩子哄走了,用自行车一直带到双塔寺附近的一个住处。老头没有家室,可能希望领养一个孩子和他做伴。这个小孩子去了以后一直啼哭,饭也不吃,老头实在无奈,就用自行车把孩子送到附近,让他自己回来了。院子里人家多,女人们多是家庭妇女,邻居们经常互相照应帮助,家门也经常不锁,或者钥匙就放在门框顶上。直到发生一起被盗事件。外院最靠近大门的那家。人走了,没有锁门,回来发现丢了一条被子,那时,家家日子都不宽裕,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被子了。那次事件后,人们警惕性大大提高,单位在大门上钉上了一块牌子——“禁止游商小贩入院”,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那时孩子们也不送托儿所、幼儿园,就在院子里玩,大人出门时,请邻居关照一下即可。太小的就锁在家里,用绳子系在孩子腰里,然后绑到床头,防止孩子摔到地下。一天,北屋一家女人出去,孩子睡醒,爬到床头,拴着的绳子滑到了脖颈上,院里玩的孩子听到哭声,从玻璃窗看到状况,赶紧喊来大人撬开门锁,才救下孩子。家家都是几个孩子,大家的玩伴很多,做完作业有的是时间,有时饭都端到院里一起吃。玩的花样也繁多有趣,弹球、打“元宝”、跳格格、跳绳、踢毽子、打扑克等等。院子里的小孩子一茬又一茬,大家就这样,一拨一拨儿地长大了。上世纪60年代房子归房产局管辖后,院里住户就杂了,不过邻居们相处还是不错的,多数人家都是四五个孩子,偶有脸红争吵,多是因为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后来住户逐渐减少。少数家庭一间房不够用,就可以占用两间房,包括我家。我当年在十六完小上了四年小学,然后又到六中上了六年中学,1962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才离开这个大杂院。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离家去火车站时,父母亲送我到大门口,院子里跟出来一大群人,有西院的,也有南院、外院的,我当时还挺纳闷,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送我?后来等我也当了家长才理解,我曾经是这个院子的一个“小屁孩”,邻居们是看着我一年年长大的,然后又成了一名大学生,也算是院子里的一件大事。那天他们和我的父母亲一样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让我放心家里的父母,还嘱咐我要多给家里来信。六年后我大学毕业,和爱人一起分配到外地工作,临行前,我们举办了婚礼,再度成为12号院的一件大事,邻居们纷纷表示祝贺。我所住的西院邻居们集资送给了我们一个镜框,南院和外院的邻居们则送了一张大幅毛主席画像。当然跟现在不能比,但在当时也是很有意义和价值的东西,而且欢乐热闹的气氛如今同样不能比。1970年太原市海子边12号院拆了,盖成了排房,我的父母亲搬到了桥头街。上世纪80年代在柳巷南路商业区改造中,海子边西街消失了,据说立达商厦就建在12号院的原址上。
杨明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