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网北京6月16日电 (记者 牟昊琨 杨月)2019年12月，独竹漂绝技传承人杨柳刚开始发抖音视频时，总有网友问她：“这是什么特效?”杨柳哭笑不得，却也理解网友的疑问：普通人怎么可能那么轻盈地站在水中的竹子上呢?

在抖音上，杨柳经常身着民族服饰，在漂浮的竹子上做各种高难度动作：劈叉、踢腿、旋转……远远看去，她就如同从武侠小说中走出的轻功女侠。“突然间明白小龙女睡绳子也是合理的”“我原本以为吕布已经无敌了”……粉丝的调侃也让杨柳自己调皮起来，在一条视频的文案中，她开玩笑说：“为了掩盖轻功水上漂的存在，特地找了根竹子放在脚下。”

经过一年半的积累，杨柳在抖音上收获了77万粉丝，而她的独竹漂技艺也随之走入了大众视野。独竹漂不是特效也不是杂技，而是贵州省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它发源于赤水河流域，是先民为了渡河而创造的一种交通工具。如今它虽然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但仍是贵州当地一项颇受欢迎的体育运动。杨柳七岁开始学独竹漂，起初是为了强身健体，后来独创性地加入了舞蹈元素。现在看来这是绝佳的创意，然而在十年前，这却是一个无奈之举。

杨柳表演独竹漂。受访者供图

“为什么不试试在竹子上跳舞呢?”

记忆中，杨柳第一次看独竹漂是六岁，在老家遵义市的湘江边。她的奶奶，一位热爱游泳的前纺织公司采购员，五十多岁时，接受文旅单位独竹漂老师的培训后成为了一位独竹漂爱好者。杨柳和爷爷站在岸上，看奶奶在水里漂来漂去，杨柳当时就觉得这太神奇了，心想，一根竹子怎么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呢?

七岁时，已经学了两年游泳的杨柳开始和奶奶学独竹漂。她长得娇小，每次去游乐场都达不到玩项目要求的身高，站在竹子上不“吃水”，就站不起来。从七岁到十岁，每年夏天杨柳都泡在水里，先练抓竹竿、再练平衡，她晒得又黑又瘦，“跟个小猴子一样”。因为频繁摔跤，杨柳的胳膊上、腿上总有淤青和擦伤。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这么严格，每次问奶奶，她总说：“技多不压身，我是为了你好。”但那时，杨柳并没想到未来这项技艺会改变的她的一生。

杨柳从小父母离异，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她除了学独竹漂，业余时间也学舞蹈，长大后杨柳去了当地一家舞蹈学校学专业民族舞。

就在那时，身高的劣势显现了出来。一次汇报演出，排练时老师让杨柳在每个位置上都试了一下，最后却说“你在旁边跟着练吧”。杨柳以为老师要给她安排独舞，高兴了好一阵，后来才知道老师的意思是“你别上场了”。杨柳感到委屈，自己的基本功明明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凭什么不能登台呢?演出时，杨柳的工作变成了拉幕布、搬道具和开音乐设备。演出结束后，在台下当观众的奶奶回家问她：“怎么没看见你?”杨柳闷闷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奶奶没继续问就全明白了，她说：“为什么不试试在竹子上跳舞呢?既然陆地上没有舞台，那我们就去水上吧!”

从此，杨柳练习独竹漂更用心更专注了，她心里憋着一股向上的劲儿。

独竹漂成为一种艺术形式

从舞蹈学校毕业后，杨柳又断断续续在不同的艺术学校进修，古典舞、芭蕾舞，什么都学。十五岁时，早熟的杨柳便开始思考以什么为生的问题。那时她与遵义当地几个独竹漂传承人组成了一个小型演出团体，每年暑假到江南巡演，每月能有三千块的收入。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2018年，杨柳在圈子里渐渐有了名气。突然有一天，有个电视节目的女导演来找她要联系方式，说“找到你太不容易了”。杨柳一头雾水，聊起来才知道节目组想找年轻的、有舞台经验的独竹漂传承人，演出团体的联络人把杨柳的照片递到了节目组却又“捂着”联系方式。杨柳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过去几年联络人一直掌控着她的演出机会，甚至克扣了不少演出费。得知此事后，杨柳决定“单飞”，独立“接活”。

2019年，一个朋友告诉她，在抖音上既可以传播独竹漂文化，也可以利用这个平台塑造个人品牌、承接业务。听罢，杨柳便立刻行动了起来。因为对她而言，“被看见”既关乎生存，也关乎使命。“以前不懂传播，以为想让更多人关注独竹漂就得做更多线下演出，但现在发现演出只能让那个区域的观众了解我们，就算跑很多地方，传播都很局限。”在杨柳看来，独竹漂已经超越了它原本的用途，而从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发展成了一种艺术形式。“尤其是融入了古典舞和汉服元素之后，它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传播的责任。”

杨柳表演独竹漂。受访者供图

除了发布自己平时演出的视频，杨柳也会专门为抖音粉丝拍摄有意境的画面。有一次，她在抖音上看到了林青霞饰演的东方不败醉酒的视频片段，便灵机一动，想在竹子上模仿那个动作。于是，她和朋友前往乐安江江畔的云门囤景区。杨柳见过无数河流，却唯独在此处感受到了对水的恐惧。“它有八十多米深，像站在海边那么空旷。”因为躺倒时要用后背控制重心，所以她就只能用自己的皮肉去磨竹子上坚硬的骨节，又因为要仰头喝酒，所以她就只好一遍遍调整动作的幅度……虽然每条视频只有短短二十秒，但每次拍摄，杨柳都至少要花一天的时间。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几乎每一条视频下都有这样的评论。杨柳不常说练习与拍摄的辛苦，反倒是把自己落水的瞬间做成了合集，大大方方发布了出来。“落水是很常见的。我觉得我应该把独竹漂的每一种情况都展示出来，它不仅有美的一面，也有困难的一面。”杨柳坦然地说。

“师父!”

美丽的背后有常人不知的艰辛。

景区人工湖里水质不好，湖底常有碎石和玻璃渣，不小心摔下来扎破脚是常有的事;艳丽的衣服招蜜蜂，夏天河边又招蚊子，在竹子上忍着痒和痛保持平衡，个中滋味只有杨柳自己知道;有时水里还会突然游出一条水蛇，杨柳心里害怕，却也只能面不改色地演下去;不过，最艰苦的一次还是2019年年初在河南开封的演出。那几天气温很低，湖里结了厚厚的冰，还下着雪。工作人员帮她凿开了一片水域，然后她就光着脚站在冰水里跳舞……

虽然条件艰辛，但是杨柳一点也不觉得苦。她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独竹漂都是对她最友善的“家人”和“朋友”。“和它在一起，我觉得非常舒服、非常自信。抖音网友说我弘扬了传统文化，是中国的骄傲，也有人说我优美、有力量，说我是女性的榜样，这些鼓励也都让我觉得坚持是值得的。”

过去一年多，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杨柳都与粉丝建立起了温情的互动关系。线下演出时，总有粉丝找她合影，说：“我之前在抖音看过你!”有人送给她汉服，也有人担心她的脚长期泡在水里对身体不好，所以寄去了红糖。更幽默的，是很多人燃起学独竹漂的兴趣后，站在竹子状的东西上拍照然后@杨柳，甚至直接在评论中喊道：“师父!”

依靠如今的网络影响力，杨柳接到了更多的线下表演邀约，入驻星图平台后，她也增加了一些广告收入。2020年9月27日，杨柳受邀参加了抖音在绍兴古城的夜游活动。活动中，有人表演名人面塑、有人用燃烧的木棍在墙头作画，也有人表演幻术，但场面最火爆的还是杨柳展示的独竹漂。因为站在古桥上观看的人太多，最后工作人员不得不提前终止了杨柳的表演。“他们怕再演下去，桥就塌了。”

杨柳表演独竹漂。受访者供图

杨柳说，她现在已经没办法想象没有独竹漂的人生了。有人问过她：“你怎么不像其他女孩一样好好读书、好好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呢?”杨柳当时是这么回答的：“老天如果这样安排，那我可能也会这么去做，但它偏偏让我与独竹漂产生了缘分。我感激独竹漂，所以我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和行动回馈它。”杨柳知道，传承仍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但既然已经做了这么久，那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呢?

眼下，杨柳唯一的遗憾是奶奶很难再去现场看她的演出了。老人快八十岁了，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前些年做过手术后行动不便，已经不太出门了。杨柳常拿着自己的抖音作品给奶奶看，奶奶总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重复自己的经验：“转圈的时候腰和腿要控制好，要迅速……”这些要点杨柳早已烂熟于心，可她从来不嫌奶奶啰嗦。她想，奶奶说这些时心里应该也是又欣慰又骄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