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是我们皮肤科鹏哥的一个患者。多年前的一天去找鹏哥,小阿正在就诊,从背后看,我还以为是个外国小姑娘,一头金发,皮肤雪白,但一看就是那种不正常的白。这是我第一次密切接触白化症患者。小阿差不多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极端精致,皮肤就和透明的一样,满头金黄色的头发,整个人都不似人间拥有。她的旁边,是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憨厚的男人。鹏哥问了些问题,查体后,和那个男的说,放心,就是个普通的日光性皮炎,小朋友太容易晒伤,最近太阳这么大,一定要做好防晒。男人局促地双手搓在一起,连声说着感谢的话。小阿走后,我问鹏哥,白化症不是不影响寿命、发育和智力吗?鹏哥说确实如此,但因为白化症患者容易罹患皮肤类肿瘤并且极易晒伤,需要定期复查。我问鹏哥,这白化病是后天的?还是先天的?鹏哥说,白化病都是遗传性疾病,刚生出来时候就会有症状,刚才这个小姑娘,从出生到现在,已经在他这儿就诊了十六年。因为和鹏哥关系比较好,经常找他,也就常常见到小阿。慢慢熟悉后才知道,每次陪她来的男人,不是她亲生父亲,而是她的继父。我和她说,你们一家好幸福哦,她笑着说,自己母亲早就离开了他们,现在是她和继父相依为命。小阿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她母亲年轻那会儿,找了个街上的混混,莫名其妙地怀上了她,但那混混不愿意结婚。外公外婆纠结于此,在分娩的时候,不愿意陪同,她母亲半夜自己打车去的医院。到医院时,已开了七指,差一点就生在了车上。出生后,由于身体缺陷,小阿走在街上总会被怪异的眼光打量,母亲对她也不冷不热。小的时候,母亲带着小阿租住在城中村,在她两岁刚会说话的时候,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就会抱着大腿喊爸爸。他的继父,姓张,是她家的邻居,四川人,单身一人在工地上工作。小阿每次见了老张,都会张开双臂,抱着叫爸爸,老张也喜欢逗这个可怜的孩子玩耍。后来经常接济他们家,一来二去,两家人住在一起。在她五岁的时候,母亲认识一个条件比较好的男人,不嫌弃她未婚生子,愿意和她结婚,但是唯一条件就是不能带孩子,母亲就在一个早晨悄然离开他们在城中村租住的小屋。老张就带着这个白得像雪一样的姑娘在一起生活,白天在工地,晚上带着她摆地摊,虽然只是两个人的家庭,但小日子在继父的苦心经营下,越过越好。父亲不擅言辞,但是要有谁敢在学校歧视小阿,他会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提着镐把到处找人。十二岁那年,小阿的母亲曾经回来找过小阿,想要和他们一起继续生活,继父可以接受,但小阿就和发了疯一样将母亲推出门外,从此,母亲杳无音讯。前年夏天的时候,鹏哥给我打电话,说你那个得白化症的小朋友,情况不太好,你要不要来看最后一面?我问怎么了?他告诉我,小阿最后还是得了皮肤癌,已经转移,基本没什么办法了。我去病房的时候,小阿已转到了重症,身上挂着呼吸机,她看到我来了,躺在病床上隔着玻璃和我微笑,身上雪白的皮肤上,已经有了蜘蛛网状的黑斑。她的继父像一座山一样在楼道的椅子上坐着。我看见那座山,在慢慢崩塌……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