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总值班的时候有两大忌：一是吃芒果，二是嘴说闲。前段时间，临去值班还和同事吹牛，说我的班特好值，一觉睡到大天亮。同事坏笑着说，今天晚上肯定有事。前半夜，拥被而眠，梦到了诗和远方。后半夜，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把我惊醒，看了看是凌晨两点，顿时就清醒了，因为一般这个点打电话，肯定有急事。接起电话，一位老太太说：请问，我发烧挂哪个科？我告诉她，先挂发热门诊，让发热门诊先排除一下。她又问，那没人陪我去怎么办啊？我问：烧到多少度？她说：37.5℃。最近是特殊时期，37.3℃以上，就需要做流行病学调查了。于是又追问了一下，老太太说自己没去过外地，也没和疑似患者接触过，也不咳嗽。听到这些，我估计老太太没啥事儿，就告诉她可以在家先物理降温，降不下来再来医院。但是老太太还不舍得放电话，越问越和病情无关，比如小伙子你多大了？成家了没？孩子多大？等等。我俩通话的这部电话是总值班应急电话，我和老人说明情况，老太太不情愿地挂了电话。接着再次入睡，刚睡到朦朦胧胧，另一部电话又响起，还是那老太太，第一句话就是：小伙子，那部电话你应急，咱们这部聊。我一看时间——凌晨两点半，这个铃声让我睡意全无。聊天中得知，老太太是太原某个国企的老会计，今年已经70多岁，老伴前几年过世，现在独居。自己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非常争气，儿子二十多岁出国读书，后来留在了法国，现在是个什么协会的副会长。女儿到北京读书，留在了北京，现在工作也风生水起。唯一感觉不足的就是儿子五六年没见面了，上次回来还是老伴儿过世的时候；女儿一年也只能逢年过节见一下。她说，我今年已经73岁了，估计下次见儿子就是躺棺材板时候了，从儿子二十多岁出国到现在，总共就见过三四次，女儿一年见三次，也就是再见十几二十次了。她说，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让儿子跑得太远，年轻时候想让孩子出人头地，上年纪了，觉得能常见见孩子就好。就这样，和老太太一直聊到早晨六点，另一部应急电话竟然始终没有响起，一夜安宁，似乎这个夜晚就是留给老太太和我说话的。聊了四个小时，老太太说：小伙子，没啥事儿，就是睡不着，就我一个人，找人说说话。谢谢你，你太会聊天了。听着老太太感谢的话语，我却倍感凄凉。最后，老太太又问：小伙子，你手机多少？我说：您要干啥？她说：你陪我聊了一晚上，我给你充上三百元的话费吧。这让我哭笑不得，我说“不用了”。老太太又问：那你哪天再值班？我和她说：这是我唯一一次值班了。电话那头，老人家一声叹息。早晨去了单位，同事问我，事儿多不？我说，没啥事，和一老太太聊了四个小时。晚上回家，辅导儿子作业，让他好好学习，去最好的大学读书。儿子问我，最好的大学在哪儿？我说哈佛牛津吧！他问我，那在哪儿？我说在国外。他说，那是不是我去了国外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一直都自称铁石心肠的我当时怔住了，想起了和我聊天的老太太。是啊，他要是去国外读书，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等我老了，不就成了和那个老人家一样？我和儿子说，那还是算了，我们能常常见面最好。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