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隆冬回到位于汾河、潇河交汇处的家乡,行至村边,见一处浇水后没有排尽水的田野,结出了一片浩大的冰面,三五村民正兴致勃勃地滑着冰车,拦下熟人滑来冰车坐上,手持冰扎后抵冰面,冰车隆隆滑起,风呼呼从耳边掠过,多么熟悉的声音,带我神游到了少年时代那段听风的日子。少年时代的家乡,洼地众多,聚水成湖,尤以位于村东北的洼地面积最大,冬季枯水季节,湖面也维持着方圆百米以上的规模。正房坐北朝南的缘故,它有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后背地里。秋尽冬来,冰静悄悄地爬上湖面,开始时冰面薄薄的嫩嫩的吹弹立破。每天上学路过,总要远远地朝冰面扔一块砖头,空中传来“咔嚓”一声,砖头砸穿冰面沉入湖底,溅起一团冰碴水花,冰面从砖头入水处四向裂出几道残白的冰痕。隔几天还要下到湖边踩一踩,试试冰的承重。湖面边缘水浅,率先冻透,冰直接贴在地上,冰面上留出密密麻麻粗大的孔洞,露出黑色的湖底。冰借寒风,对水面的封锁一天紧过一天,抛砖溅起的冰碴水花就越来越小,水愤怒的呐喊声也越来越弱。在等能承载欢乐的日子里,滑冰车也紧锣密鼓同步赶制着。冰车用料就地取材,找几张木板,锯成一尺来长;平行摆开两条尺余长的方形木杆,木板平铺在木杆上,用铁钉钉牢;将与木杆等长的大号铁丝两端弯出直角,顺着木杆方向,将铁丝两端钉进木杆当冰锋,冰车就制好了。把两根与少年手臂一般长短粗细的木棒一端钻空,觅两截钢条,钢条的一端楔入孔中,露在外面的另一端磨成尖,或直接楔入锯掉钉帽的大号铁钉,冰扎就制好了。冰也一天天厚起来,抛砖试冰不再响起冰碴水花溅起的声音,而是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砖卡在冰面上,露出一角。没过几天,密密麻麻的试冰石镶嵌在冰面上,布成了的高低错落的“礁石”阵。冰厚毕其功于西北风起,连刮几日,正常呼气都被风顶得出不来,缩着脖子,把口鼻隐藏在衣领里,跑到湖边拋砖试冰。空中终于传来清脆的嘣哒声,紧接着一曲舒畅的长音——“哧”,砖块滑行出很远,停在湖面上,心中大喜。快步穿过“礁石”阵,冰层不时发出毛细管断裂的咔嚓声,站在湖心,宏大的冰场平铺直叙地展现在面前,跌宕起伏了半个冬天的心终于有了着落。扛起冰扎,挑着冰车,再返回后背地里时,已是冰车声狂乱,大批少年头戴冬季军帽、棉衣外面套着小一号的军绿外衣,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我盘腿端坐在滑车上,双手持冰扎,斜后向下用力扎在冰面上,冰车隆隆滑起,风从耳边掠过,鸣音随滑速变化时急时缓。双臂不停挥动,冰车不断加速,风灌进棉袄里,吹个透心凉。突然停止扎动,奢侈地挥霍着冰车积攒起的冲力,闭上眼晴静静地听风,把我送出很远很远。那些没有冰车的伙伴怎肯袖手旁观,争相过来推着我和冰车跑,冲起速度来,脚踩冰车,多人滑姿投射到冰面上。滑技渐渐娴熟起来,未免得意忘形,冰车高速滑入“礁石”阵,有幸跨过那些微露出湖面的尖角,却不幸撞在某一个高高凸出的“礁石”上,遇阻急停,坐着的人如离弦之箭直射出去,仍然一丝不乱,保持着盘腿的姿势,蹭滑的人就没有这么体面了,摔得人仰马翻鼻青脸肿,一阵阵惊呼声里,夕阳西沉、月满西楼。寒假就这样在后背地里滑过,棉帽被汗水浸湿又被风吹干,帽口刻画出一圈圈白色的汗渍,洗之不去,冰上一道道历史的滑痕纵横交错,却在正月里渐渐模糊,消失在七九天的湖水里。听风少年小心地擦拭好冰车,挂在墙上,期待来年再次登场。然而,以后的岁月里,村里所有的洼地被填平,盖起了住宅,冰车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多少深情往事随风飘散,永不再现。
□刘文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