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年来，又岂止是春节的味儿变淡了呢？立春的春卷、初五的火烧、上元的汤圆、寒食的凉粉、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冬至的饺子……我们对传统节日的理解，仿佛仅限于“吃什么”。而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只要你有胃口，以上的食物在任何时间都可以买到。因之，连这些“吃什么”的印象都渐渐变得淡漠了。与此同时，另一些“吃什么”的符号则开始占据我们的心灵世界。平安夜吃苹果、情人节吃巧克力、万圣节吃糖果、感恩节吃火鸡……这让我有些惊惶——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一个人的胃。从胃口被西式的甜腻占据之时起，我们对自己的节日及其背后的文化寓意，还能保留多少记忆。而冲击着那些节日记忆的，何止是几样并不美味的食物呢。咱这儿是苹果产区，即便是上好的鲜果，因为太过常见，每斤也只能卖到一两元。不知从哪年开始，到了某个特殊的冬夜，它们就被分别纳入精美小纸盒，身价也随着这样的独立包装而变得高贵了。那天正巧晚上有课，我还在努力辨析着元曲和明传奇的区别，可学生们的思绪显然已经随着窗外“铃儿响叮当”的歌声飘向了远方。刚下课，百十号人兴奋地夺门而去，个个脸上洋溢着酡红的喜色。我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为自己精心准备的课程惋惜。一位胖胖的老汉叫住了我：“卖瑞可瑞斯莫斯！”浓重的口音里带着一些笨拙，却没有半点腼腆。一个四方小盒递到了我面前：“后生，平安夜哩，来一个吧。”那语气十分不容质疑，我的拒绝却同样斩钉截铁。十块一个的“平安果”，只是寻常的“红富士”，真当人都是傻的吗？话说那位大能真有如此的神通，连汉语中的谐音都了如指掌？看着踊跃抢购的少男少女们，我努力堆出个不那么凶的表情，匆匆道了句“骚瑞”便落荒而逃。回头看那位胖大爷，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红袍白须老汉的形象，正抱着满满一堆苹果，费力地往各式袜子中塞去。这脑补的画面着实滑稽，让我阴霾的心情多少好了几分。又是一年，我结婚了。正和太太漫步在早春的街头，忽然几个半大小子猛地围了上来。光天化日的处境让我略感心安，对方的神态举止也不像有什么恶意。领头的那个硬把一枝玫瑰按到我太太手中，让人瞬间就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你谁啊，当着我的面就敢递玫瑰？今天不揍你个满脸桃花开，你还真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未及发作，人家却礼貌地笑了，非常专业地露出八颗牙齿。“先生，今天情人节，买枝玫瑰吧。”“哦……”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拦路抢媳妇儿的场面可太吓人了。定了定神，我拿过玫瑰稳稳地按回给了他，轻蔑地道：“NO！”对方遭受打击却毫不畏缩，问道：“Why？”我得意地指着太太一笑：“我老婆！”什么情人不情人，我就反感这种称谓。好容易成了合法的一家人，一朵花就支回非法同居的阶段去了？太太却不高兴地嘟囔着，说这么些年了我从没给她送过花。我将她的胳膊用力一挽，“花儿多没味道啊，我带你吃羊蝎子去，有一家的羊油辣子特别正！”又是一年，我的儿子已经上小学了。一天，他莫名地心神不定，做完作业就嗫嚅着要出去。“干啥去啊这大晚上的？”见我不让走，他急得小脸通红。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刚开门，几个满脸涂得五花六道的孩子就窜了出来。我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前两天辅导孩子英语的时候才临时学过的，这应该是叫什么“Halloween（万圣节）”来着。来来来小朋友们都进来，叔叔给你们讲一讲，“不给糖果就捣蛋”用英语怎么说。听说要学英语，孩子们瞬间夺路而逃。只留下我伫立原地，还要耐心地开导儿子，为什么不让他参与这样的扰民行动。“不去也没啥，过两天圣诞节你能带我去吃披萨吗”，他不甘地问。“吃那玩意干啥，又难吃又不健康。”我继续灌输。“那吃点啥好呢……”他继续腻乎着。“吃饺子啊”，我拿出了手机。“嘿嘿，给你听首歌。来跟我一起唱：叮叮当、叮叮当，快喝饺子汤！”他被这戏谑的歌声暂时感染了，又恢复了开心的样子。可听着楼道里孩子们的阵阵尖叫，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