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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之饮

时间:2021-05-27 16:01:12 | 来源:山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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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之书(修订版)》(日)冈仓天心著中国华侨出版社在《茶之书》中,日本近代美术之父冈仓天心以“茶道”为切入口,条分缕析地剖陈日本古典美学的精髓,通过茶道的产生、流传、仪式及其背后的哲学思想,解释了东方日本的生活艺术和审美观,为西方人理解东方文化及艺术之美打开了一道迷人的回廊。这本书还特别收录了《卖茶翁茶器图》《煎茶图式》《茶具十二先生图》《历代名词图谱》等四套珍贵的茶室器物图。茶,始于药,而后为饮。在8世纪的中国,茶就作为一桩风雅之事而进入一个诗意王国。而日本则在15世纪将其尊崇为一种美的宗教——茶道。茶道,是在日常染污之间,因由对美的倾慕而建立起来的心灵仪式。茶道教人纯净和谐,理解互爱的奥义,并从秩序中挖掘出浪漫的情怀。它是一种温柔的尝试,试图在我们所知的生命无穷尽的不可能中,来成就那些微小的可能,因而本质上是对不完美的崇拜。茶之哲学,并非像我们通常对此理解的那般仅是一种唯美的趣味,它同时融合伦理与宗教,表达了我们对于人类与自然的全部见解。茶是保健学,因为它要求洁净;茶是经济学,因为它显示了朴素中的舒适而非繁复昂贵的乐趣;茶是精神层面的几何学,因为它定义了我们对于宇宙自然的分寸感。它使它的信奉者成为精神上的贵族,故而代表了东方民主的精髓。长期的与世隔离,使日本民族崇尚内省,这对于茶道的发展极为有利。日本的起居习俗、服饰饮食、瓷漆两器、绘画艺术,乃至日本文学,无一不受茶道影响,任何日本文化的研习者皆不会忽略它的存在。它既存于金闺雅阁,又遍于市井民巷。山野农夫因之学会侍弄芳华,最粗鄙的劳工也会表达对山岩流水的敬意。倘若有人对这庄谐参半的人生之戏心无所动,那么我们会将其称为“心中无茶”;同样,倘若有人无视世间疾苦,沉湎于信马由缰的不羁情绪,我们则称这类放浪形骸的唯美主义者“茶气太重”。圈外人可能无法真正理解这看似小题大做的游戏。他会说:小茶杯中能有如此大境界?但当我们在杯盏享尽之后,了知人类的欢愉何其渺小,眼泪的涌溢何其迅速,将无限的不熄渴望饮干喝尽,只残留些时光的渣滓又何其容易,我们就不会责备自己沉湎其中了。人类不是已经做得更糟了吗?对酒神巴克斯的崇拜,使我们献出太多的祭品;对战神玛尔斯的景仰,让我们抹去了他身上的斑斑血迹。那何妨拜伏在茶仙子的裙裾之下,陶醉于她甘露瓶中涓涓而出的仁爱暖流呢?从象牙白瓷杯内的琥珀色琼浆里,那些新入门的茶者或可一品孔子的温雅含蓄、老庄的辛辣快意,还有佛陀的空灵缥缈。人们如果无法察觉自身伟大中的渺小,那便容易忽略他人渺小中的伟大。在志得意满的西方人眼里,东方充满着诡异而幼稚的怪行,而茶道不过是东方人一千零一种怪行之一。当日本沉湎于宁静平和的艺术时,他们惯称之为蛮夷之国;而当日本开始在满洲战场上大肆杀戮时,他们则呼之文明之邦。如果我们所认领的文明基于可憎的战争的荣耀,那么还是继续当我们的野蛮人吧。我们将欣然等待艺术与理想得到应有尊重的那一天。欧洲关于茶最早的记载,据说来自一个阿拉伯旅人的描述。记载中说,公元879年以后,盐税和茶税已是中国广东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而马可·波罗在游记中也写到,1285年时曾有一名中国财政大臣,由于擅自增加茶赋而被罢了官。欧洲人开始对远东有更多的认识,是在地理大发现时期。在16世纪末,荷兰人带回这样的消息:在东方,人们用一种灌木的树叶制成了非常好喝的饮料。乔凡尼·巴蒂斯塔·赖麦锡(1559)、阿尔梅达(1576)、马斐诺(1588)、塔雷拉(1610)等旅行家也在各自的旅行笔记中提到了茶。161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首度将茶带到了欧洲。于是,法国人在1636年闻到了茶香,俄国人也在1638年品到了茶。英国人是在1650年迎接茶的到来的,他们这样评论它:“这中国饮料美妙绝伦,医生们也极度认可。它的名字在中国叫作茶(Tcha),其他国家叫它Tay,或者Tee。”正如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茶的传播遭遇了反对之音。如反对者亨利·萨威尔(1678)斥责饮茶是肮脏的习俗。乔纳斯·汉威在《论茶》(1756)中说,男人饮茶会丧失身材威仪,女人饮茶则容颜尽失。在初期,茶的不菲价格(一磅约十五或十六先令)让平民百姓望而却步,而成为“王权贵族特殊待遇和消遣的标志,或馈赠王族大公的礼物”。尽管如此,饮茶的风尚还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在18世纪前叶,伦敦的咖啡馆事实上成了茶馆,像艾迪生和斯蒂尔这样的风雅之士也沉醉于这些咖啡馆的茶香之中。不久之后,茶便发展成生活中的必需品,成了税赋的对象。这让我们想到,茶税在世界近代史上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当英国人向美国殖民地征收更高的茶赋时,殖民地人民终于按捺不住,决定揭竿而起。要知道,美国独立战争始于波士顿倾茶事件。茶的滋味拥有一种微妙的魔力,令人无法抗拒,并被覆上一层理想之光。西方的幽默作家们毫不耽搁,迅速地将茶的芬芳融入了他们思维的灵光之中。茶既无酒的傲慢自负,又无咖啡的清高自我,也没有可可那种傻呵呵的天真。早在1711年,英国《旁观者》杂志就如此谈到茶:“在此,我向所有治理有方的家庭郑重推荐,每天早晨留一小时享用一顿有茶与面包黄油的丰盛早餐,并热心地建议您请准时订阅本刊,以便在饮茶时配读。”萨缪尔·约翰逊曾将自己描述为“一个根深蒂固的无耻茶客,20年来只靠这种奇妙植物的浆液佐餐而食;以茶消磨黄昏,以茶慰藉长夜,以茶迎接黎明”。查尔斯·兰姆,这个公开的追随者奏响了真正的茶道乐章。他写到,世上最大的愉悦是悄然做一件善事,然后让它无意间被发现。而茶道便是这样一种艺术,它隐藏美,又期待人发现;暗示美,又不敢让你明察。它是一种高贵的秘密,一种平静彻底的自嘲,它是幽默本身,是哲学的笑意。在此意义上,所有真正的幽默作家皆可称为茶哲,如萨克雷,当然还有莎士比亚。颓废时代(世界几时不曾颓废?)的诗作,在其对物欲世界的反对声中,在某种程度上却打开了茶道之门。而现如今,茶道或许成为我们对这不完美世界的一道谦卑凝视,让东方和西方在相互慰藉中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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