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晋察冀边区,冷冽砭骨。风很大,卷着沙,狂乱地在苍凉苦寒的大山里吹。那是1937年冬天,抗日战争的硝烟弥漫在呼啸的北风里。作为共产党创建的第一块敌后根据地,这片被侵略者包围的土地上,到处都传颂着用血与火谱写的抗战故事。此时,一个从上海“亭子间”来的作家——周立波在夜阑人静的北方村落,以短小轻捷的形式,向祖国大地报告抗战前线的动态,每日一记,清简叙述,发现并积累有意味的历史碎片,真实地记录了抗战初期,共产党带领人民共赴国难、同仇敌忾的故事。这部作品就是周立波的报告文学《战地日记》。1937年12月23日开始,周立波作为英文翻译陪同美国上尉卡尔逊访问晋察冀边区。这是一次富于战斗意义的旅程。他们随军翻山越岭,由山西洪洞出发,游历了晋东北、晋察冀边区和晋西北的广大地区,翌年2月1日回到洪洞。作品较强的纪实性特征,渗透着作者的大量亲身感受。没有波澜壮阔的正面战争,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战火硝烟,而是那种看似随意、平实,却跳跃着作者内心充满热爱、勇气、乐观的书写。字里行间,洋溢着曙光在前的昂扬之情。一幅幅真切生动的战争生活风情画,多角度、轮廓式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经历过战争的人,才更知安宁的珍贵。耳闻目睹了军民抗战的英勇事迹、日寇烧杀掠夺的罪恶行径,作者内心的热血被点燃,唤起探求新世界的渴望。周立波看到了自己,更看到了渴望和平、砥砺奋进的中华民族。可以说,晋察冀边区是作者理想出发的新一站。那是热血沸腾的地方,也是精神安宁的生动注脚。鲜活的人物形象在作者几乎全是写实的手法里,一一呈现。我们看到,朱总司令是那样平易近人;谨慎谦和的刘伯承分析战局时从容自信;清瘦的徐向前面对大炮、子弹时镇定自若;儒雅的陈赓牢狱中保持着气节;乐观性格的贺龙,凭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度过困厄。这些英武豪迈的八路军高级将领,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某一时刻,有声有色,朴素自然,却更见精神光采。此外,有参加过平型关战斗的团指挥员田守尧、勤务员肖仁张、阳明堡火烧飞机场的英雄、游击队长、骑兵、同行的学生、农村百姓等,他们在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时刻,皆尽己所能,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投身于伟大的解放事业。一个晋东的农民,志愿参加了夜袭平汉路敌人军车的战斗,用那只扶犁的手,投掷手榴弹。只知服从和忍受的农民,变成了复仇的战士。还有十一二岁的小孩,被俘虏时,问及是否想回老家河南,他揩干稚嫩脸上的泪水,毅然响亮地回答:“我要回陕北。”战争下的活法儿,是百姓自主的选择。这些遭受蹂躏的百姓,怎能失去做人的尊严和骄傲?怎能忘记祖祖辈辈的情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老百姓是最懂朴素哲理的。舍家为业,是爱国;弃笔从戎,是爱国;守护故土山河,伸以援手力挽狂澜,是爱国。他们认准了的,就是跟着共产党,找到安放身心之处,把日寇赶走。从山西洪洞、沁县、武乡、昔阳等地,到宁武、岢岚、方山、蒲县途中,八路军行程约2500里。大山绵延不断,此起彼伏。他们走了一程又一程,依然是贫瘠苦焦的千山万壑,依然是苍茫苦难的人间大地。其间,环境艰难、敌寇突袭、流血与牺牲、孤独与恐怖,可以想见承受的种种灾难是何其沉重。他们要作战多久?谁也不知道,这已经不是时间问题,而是强大的意念:不视之为畏途,硬是要走出这荒寂的大山,走出一条全国人民得解放的大道。正如周立波后来所说:“在部队里,我不断了解了作为中国革命中的主要一环的武装斗争的剧烈和艰苦,也目击了我们的百炼成钢的指挥员和战斗员的崇高的品质,他们勇敢、坚强、不怕困难不畏任何凶恶的敌人。”此时,我想到一个画面:一行人,全力以赴,心里的火苗,在严寒中烁烁跳动。由此,我心生敬意,向英雄骨子里的那份执着致敬。我常常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它脚踏实地,万众一心;它激情昂扬,舍身赴死;它使我们泪流满面,无论何时何地。它不是老子的“小国寡民”、陶渊明的“世外桃源”的社会理想,亦不是康有为的“大同世界”的乌托邦构想。在革命战争特殊年代,这是中国共产党骨子里、血脉里的一腔热血,是义无反顾的刚烈,是对共产主义理想的执着和坚守,也是对中华民族怀有不容置疑的坚信与热爱。这样的信仰,已经成为一种民族力量,不知不觉中,奏出了震撼八荒的爱国主义凯歌,回响在每一块土地每一寸山河。这是对祖国至真至纯的深情!深情即是爱。岁枯而后岁荣,莽莽苍苍的大山中,路是畅达的,通向远方。
吴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