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家楼下住着老两口，退休前一直在生物专业任教。老人注重养生，每日早睡早起、积极锻炼，饮食方面更是尤为注意。保温杯里夏天泡绿豆、冬天泡枸杞。吃的不是洋葱沙拉就是茄子刺身，说是为了控油控盐。隔三岔五还要挖野菜，说是保证营养均衡。周围的人们受到感召，动辄提个袋子拿个小铲，跟着两位养生专家四处转悠。我太太也爱起哄，没几天就从专家那里学到了许多知识：荠菜平肝和胃、灰条清热去火、马齿苋散血消肿、车前子明目利尿。我说这两年养宠物的人多，前两天还看见一群猫在薄荷草那边打架呢，野菜想来不怎么干净，还是不吃的好。太太却一瞪眼：“这是扫帚苗，你最近不是有点上火吗，多吃点多吃点！”我夹了几筷子，口中传来的砂纸摩擦感却反复提醒着我，这哪是苗啊，晾干了就能直接扫马路了。如此吃法连老专家们自己都不大受得了，好在还有特别的制作方法，就是将野菜和了面粉，上笼屉蒸成“拨烂子”，便相对容易下肚了。太太自从得了真传，便发扬了“万物皆可拨”的精神，拿着一卷《本草纲目》依次试验，似乎不把我喂养成当代神农就不算完。我们的小白鼠生涯，直到她品尝过自己用葱叶子造就的黑暗料理之后，才终于戛然而止。我看着她明显扭曲的表情，不怀好意地问：“怎么样，味道好极了吧？”她咬牙道：“那当然！”我说那你还不多吃点？她赶紧说承让承让，你下午还要上四节课呢，不填饱肚子哪能发挥出最佳状态啊。裹着面粉的大葱叶子蔫答答地犹抱琵琶，含羞带怨地竭力掩饰着酱绿色的妖娆身姿，可那诡异的气味到底将它出卖了——这就是一碗难以下咽的杂烩，无论食客鼓起多么大的勇气，都没法把它成功地塞入口中。经过了连番虚情假意的推让，太太终于傲骄道：“我是吃不动了！可惜白白浪费那么多面粉，可惜人家还花了那么大力气。唉……”这悠然一叹之下，老爷们儿还好意思继续逼进吗？没说的，剩多少都归我了！一下午我的肚子里那个闹燥啊，只要一开口，前排的同学就纷纷退避三舍，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气场是多么强大。晚上回家刚抱怨了两句，太太就掩鼻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啥也别说了，先把牙好好刷一刷，记得用漱口水，别忘了还有刮舌器。”太太是敬重专家、敬重养生知识的。即便是有如此教训，也只承认是自己胆大妄为、贪功冒进。我说咱能别老生啃茄子片吗？她说大妈讲过，这么吃能吸掉肚子里多余的油水。我说那炒菜少放点油不就是了？她乜斜着眼睛道：“看看你那身材，三围一百一、一百一、一百一，快成碌碡了。老老实实吃，把你肠胃里好好刮一刮。”我不知道这神奇的理论出自何处，反正肯定不是扁鹊华佗。耐着性子就这么啃吧，好歹你给淋点儿酱油啊！太太嫣然一笑：“酱油不是油啊？钠摄入超标怎么办？楼下大伯又发朋友圈了，最近还得小心那个什么一氧化二氢，吃多了都对人不好。”我琢磨半天这才品过味儿来，一氧化二氢不就是水吗！敢情大伯这是老糊涂了啊？我发了半天脾气，太太讪讪地道：“人家也是转发，兴许没怎么留意呢。不管怎么说都是好心吧？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一天下午回到家，突然听说那老两口住院了。幸好岳父在楼道里碰上了大伯，见对方两眼发直感觉不对，再搭话居然口齿不清，感觉怕是中风，就赶紧打了120。找大妈报信才发现，老太太躺床上都已经迷糊了，于是变成了俩人一块儿接受抢救。检查结果出来：因误服有毒植物引起的昏迷，灌肠洗胃这通罪可真没少受。我问到底是吃错什么玩意儿了？岳父说：“曼陀罗花，就做麻沸散那个，俩人摘回去蒸拨烂子吃了。”我叫道：“就原来臭水沟边常见的那种白花？一股汗脚的味儿也不好吃啊！”岳父笑道：“谁知道俩人又看什么养生节目来着，好在摄入不多、毒性不大，差点搞出乱子来。”我连道好险：“这回他们可该消停点儿了，亏得咱这边没啥菌子，万一来个红伞伞，得多危险啊！”岳父说：“那天他还逮蝎子蜈蚣泡酒来着，明天我去医院，让他回来就赶紧倒了！”太太听得在旁边直皱眉：“哎呀快别说了，我听着头皮都发麻。”“发麻？”我警惕地盯着她。“啊……别误会，我没乱吃东西。看来养生这回事儿还得讲科学，今后也不能啥都听人家的了。”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