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巧得很。她用铅笔在白布上画树枝、画小鸟,再勾勒几株小草和几朵好看的花,然后把画好的白布夹在绣框中,用各色彩线一针一针织绣。不几日,草绿了,花开了,鸟儿也栩栩如生。有一次,母亲准备画绣布,看我依偎在她身旁,就问我喜欢画个什么图样。我说我属虎,你画个老虎给我做个枕头吧,母亲笑着答应了。没出几日,一个虎形枕头就做成了。从此,我白天抱在手里当玩具,晚上则枕着它进入梦乡。不论亲戚还是邻里,遇有婚丧嫁娶的事,都要请母亲帮忙。她在面案上,能把一大瓷盆白面和得软硬适宜、恰到好处。然后分割成块,用手揉捏出一个个小动物的形状。用豆子当眼睛,用梳子扎出身上的纹理,用刀子和剪子开出嘴、爪、翅、尾、鳞。干柴旺火热锅蒸腾,等一箅箅从锅里端出后,一个个小动物形状的花馍,活灵活现。上世纪50年代,我们村办起缝纫社,母亲被推选学习缝纫制衣。两年不到,她学得一手好手艺。打我记事起,乡亲们儿女嫁娶做新衣置嫁妆,多求助于母亲;每到春节,来家里请母亲帮着给孩子做新衣裳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母亲白天黑夜不停赶制且从不收分文。可母亲这双巧手却十足受了苦。在农村,家里没有劳力,女人就要辛劳许多。那时,父亲在部队,我们弟兄3个年纪尚小。分家以后,母亲带着我们开始独立生活在老院。老院的北屋建于清末,屋顶有些地方渗漏,后墙裂开的缝能伸过手去。我母亲怕房塌,就请人修换后墙,整整1个月母亲都在干体力活。记得我给她的手挑过血泡和木纤,那时母亲的手是极其粗糙的。过了两年,母亲又独自把院西3间破旧的老房拆了重盖。搬砖拉瓦、拉土和泥、打坯刮椽,都是母亲亲自上手,硬挺着把3间瓦房撑了起来。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到老院,站在老屋前,总想起母亲那双手。在那样艰苦的年代,一个农村妇女,带着3个小孩子建屋盖厦,靠双手撑起了一个家,是多么不容易!冬天终于不用干农活了,乡亲们大多在家里休养生息。可母亲的手是不会停歇的,她总有做不完的事、干不完的活。织布机和纺车就支在屋里,夏秋季已做好的线轴早已搭在上面。白天母亲坐在布机上,双手不停地在经纬线之间穿接着梭子,晚上她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做着活计,身边的布篮和弓着的背影,我至今难以忘却。我记忆中母亲手上常有伤口,不是冻裂就是碰破,很多时候总有一个手指头缠着浸出血迹的白布。50多年后,母亲在农村纺织的粗棉布,我们弟兄几个都还在享用。1975年底,父亲转业被安置到商业肉联厂,我们全家来到运城。母亲在父亲工作的厂里干了份协议工,在屠宰车间里洗猪肠,活儿又累又脏,双手长时间浸泡在水里。这时的母亲上有需要赡养的老人,下有3个正在上学的孩子需要照料,这是她和父亲最艰难的日子。她白天在车间上班,晚上又脚踏缝纫机给厂里加工工作服,接制衣店里的服装活儿,为的是能多挣些加工费。母亲的手因为在水里浸泡时间太久,指甲又要用力,造成大拇指指甲与皮肉撕裂,感染化脓。她让我捏着她的拇指,使劲把脓水往外挤,再用酒精清洗敷上白药包扎好。每一次,疼痛都使她的额头浸出汗水,一粒一粒滴落在她的手上,也钻进了我的心里。尽管每次上班母亲都用塑料布把手指头扎住,但手指头还是肿胀变黑,半个手指头的肉几乎烂掉。多年以后,她几个手指骨节弯曲变形,落下了手关节风湿的病根,阵痛和煎熬一直困扰着她的晚年生活。母亲从厂里下岗以后,她的手并未停下。夏收已过她就带上干粮和水壶,拿着编织袋去周围村子的麦地捡麦穗;冬天则出去拾棉花,出去就是一天。每年都要拾回几百斤麦子和几十斤棉花,补贴家用。想起母亲,就想起母亲的手。那双粗糙干涩、伤痕累累的手,早已铭刻在了我心灵的最深处,想起来就心疼不已。
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