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剑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个炎热的夏天。

我陪三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叔叔回晋南省亲。到临汾的当晚，时任临汾市委副书记的刘合心先生打电话说，孟伟哉老回到临汾了，今晚为孟老接风。刘合心先生知道我与孟老是忘年交，要我前往陪同。我说，不巧，晚饭我要与叔叔在一起。刘合心先生说，也没有其他人，何况孟老已经知道你在临汾，不妨和你叔叔一起过来。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说到我与孟伟哉老的认识，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一年，中央一家权威杂志刊登了一幅漫画和一首讽刺诗，作者虽然名满天下，但其观点我不敢苟同。作者认为，洪洞县维修苏三监狱是“多少好事他不干，专为妓女来修监。”我以为洪洞县办了一件好事情。苏三故事虽有传奇意味，苏三其人却是真有其事。说是苏三监狱，其实是县衙监狱。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该监狱还是全国唯一一座保存完好的明代县级监狱，对于研究明代刑狱历史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于是我写了一篇文章予以反驳。孟伟哉先生是洪洞人，通过山西文联一位同志捎来一封信，表示赞同我的观点。从此，我与孟老书信往来经年，有时到北京也会抽空看他。

晚饭设在临汾信合大厦。入座后，宾主相互介绍。席间，我们说到孟老的巨著《昨天的战争》。孟老说，“你们不知道，那一天真是入朝以来我六十军一八零师的大溃散。官找不见兵，兵找不见官，各自想办法突围”。正当孟老讲那一天的故事时，叔叔突然插话说：“说得不错，那天我就在一八零师部。参谋长让我通知一个团撤退，我到了那个团的驻地，那个团已经溃散了。回到师部，师部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只好一个人向北突围。”孟老惊奇地问我叔叔：“你也是一八零师的？”叔叔说：“是，我是师部参谋姚文选。”孟老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我是一八零师师部宣传干事孟伟哉。”叔叔站起来同样敬了一个军礼。两位白发战士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孟老急切地问：“你是怎么突围出来的？”叔叔说：“我回到师部，师部已经溃散了，我一个人开始突围。路上遇到溃散的战友就自动组织起来，白天钻在山林，晚上看着北斗星向北突围。就这样走了一个星期，才走到鸭绿江边。”孟老擦着泪说：“我也是，我也是。”叔叔说：“你的书《昨天的战争》我看了，写得真实。”孟老说：“可惜我们那么多战友牺牲了、被俘了。”刘合心先生说：“为了两位老战士重逢、为了牺牲的烈士们，举杯。”

水酒撒地，气氛肃穆。

中国人民志愿军一八零师是朝鲜战争中唯一几乎全军覆没的一支部队。这支部队是由晋南的地方部队组建而成，全师一万多人，除了少数人突围回来，大部分或牺牲或被俘。两位劫后余生的白发老人意外相逢，我们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所感动。

叔叔归国后一直在军界服务，先被送到刘伯承元帅创建的南京军事学院学习，后留校在防化系任教。孟伟哉先生一直在文化界工作，曾任中国文联党组书记，是著名作家。他们之间一直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