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骤降,天更冷了。瑟瑟冷风里,我想起从前的那一炉火来了。记忆中的第一炉火,燃在小学三年级。那个冬天的下午,正在教室里看着我们读课文的老师,突然说:“天冷了,我们砌个炉子怎么样?”班里大约10多个人,都是同村的伙伴。只有10多岁的我们,并不知道怎样砌成一个炉子。但就觉得这是个幸福的事,比看书写字更有意思。便异口同声地说好,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兴奋。老师其实是同村的长辈,他一个人守着这间小小的学校,不但会教语文数学音乐体育,还要敲钟打锣修修补补。于是,这个冬日的下午,心灵手巧的老师说干就干。年纪尚幼的我们也根本帮不上老师的忙,我们只是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老师一个人在那里摆弄忙活。也就半个下午吧,一个又高又粗的炉子便砌成了。老师去教室外面拾了点干柴树叶,火柴一擦,那火苗便起来了。只听得偌大的炉膛里呼呼作响,那声音就是炉火熊熊的感觉。老师说,从明天开始,同学们轮番从家里带柴火,我们好点火生炉子。都痛快地答应着。那个时候,村里没有谁家会舍得生炉子。天冷了,也就是往锅底或者炕洞子里多添几把柴烧烧炕而已。但是我们的老师,却为我们这一群小孩儿,自己动手做了个炉子。然后他又跟村里申请,买了点煤块。于是整个冬天,教室里都暖意融融。那是我记忆中的第一炉火。后来的初中和高中,都再没有任何取暖的经历。我们就在教室或者宿舍里,靠了自己青春的热度,熬过整个冬天。生命中的第二炉火,是毕业以后。21岁,我大专毕业回到家乡小镇。从教的学校不大不小,办公室有10多间。每到冬天,寒意渐深时,学校就开始发放炉具,准备生火取暖。那些年年都要取出来的炉具,真是有着足够顽强的生命力。炉子早就生了锈,管子就更不用说,有些还破了窟窿。但照样拿出来用。老师们一队队地走进学校的仓库,把那些炉子管子钩子铲子领出来。然后便沉浸在即将生火的忙碌和兴奋里。年长的老师负责技术指导,年轻的则踩着高凳安装。管子应该用几截,弯脖应该用几个,老师们都是有商有量,斟酌再三。还有的老师打水和泥“膛炉子”。所谓“膛”,就是在炉子的内壁上抹一层泥。经验告诉我们,“膛”过的炉子会更旺。老师们都很自觉,每天谁早到谁就会生炉子。中午不回家的老师也会用铝锅馏一馏从家里捎来的干粮。课间休息的时候,老师们便围着火炉,谈天说地。炉火将我们的脸烤得通红,全然忘记了室外是怎样的天寒地冻。生命中的第三炉火,是我结婚以后。婚期定在冬天。老公买了新的炉具,安在小小的新房里。仍旧是铁皮炉,炉盖一圈儿一圈儿。管子锃亮,一截伸出屋外。老公劈了木头,买了齐整的煤块。然后揉一团报纸,用火柴点了,扔进炉膛里去。紧接着再放几块砍好的粗细适中的木头,便听得炉膛里“轰轰”作响,有火苗从炉口蹿出来。但是不急,先盖上炉盖,再添几块木头,让那火势够大够硬。然后,才将不大不小均匀的煤块填进炉膛里去。很快,煤块便引燃了。它的火势并不张扬,也没有声息。但是散发的,却是恒久的温度。我搬一个马扎,坐在炉子旁。然后抱一本书,围炉夜读。炉火弱了的时候,我便挑起炉盖,往里面加煤。也顺便活动一下,僵直了的脖颈。多年以后,有邻居跟我说:“每次问你的儿子:‘你妈妈在家干啥?’他总是回答:‘在家看书。’这种感觉可真好啊!”是啊,那种感觉,可真好啊!屋外是渐深的冬夜,屋内是红炉夜宵。我就在这样的温馨与静谧里,读迟子建,读雪小禅……一直读到我也情不自禁拿起笔来,抒写这有温度的生活。如今,笨重的炉子已经退居二线,可我却总是想起从前的那一炉火,想起那炉火烧透了炉盖红彤彤一片的情形。
李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