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78年离开老家，浪游羁旅，闯荡人生。几十年来，虽隔山隔水，但凡过年必回老家。而且回到老家，完全履行老家过年的风俗和程序，重温在老家过年的味道。后来，春节回家过年就回不动了。首先是孩子结婚成家，另成体系，人家还有自己过年的程序，我们也不能在这团圆的年节你东他西地搞分裂。另外，我老家的条件也太不宜居了。房子非常破旧，数九寒天，门窗走风漏气，在平时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屋子里，生上火炉，穿着棉衣，鼻子和耳朵也是冷冰冰的，吃住的艰难就更不用说了。精神上的追求实在跨越不过物质上的天堑，后来索性还是安分守己，就地过年吧。如果尚有不尽的思念和缅想，就寄托在为老家的宅院、邻居和村里的公共场所书写春联上。一进入腊月，除了忙乱的职场工作外，抽闲掏空、利用业余时间，就上街买纸、准备笔墨、查找联语，开始给老家写春联。写好之后，分门别类，包装入袋，让本村回老家过年的年轻人捎回去。在捎春联的同时，还不忘给捎春联的小老乡带上一点礼物，意思是要烦劳他们回到老家后，帮我家把春联也张贴一下，在营造红红火火春节气氛的同时，也宣示一下我家的存在和香火的传继。再后来，我就老了，春节不能回老家过年的现实情况常常使我心忧，但是国家却有了清明放假的规定，亡羊补牢，亦使我窃喜。其时，正是春暖花开，虽然春节不便回家过年，但清明回家祭祖扫墓，就不应该有任何客观障碍和主观托词了。高速通达、高铁飞驰。回到老家，除了慎终追远，就是到处转悠，特别是要参观春节气氛营造的一些遗存。比如说，每家每户过春节门上贴的春联，谁家的内容生动、文辞讲究，谁家的尺寸得当、比例协调，谁家的颜色新颖、图案别致，这都是我下一年再为老家书写春联时，改进和提升的参照。确实，春联是农村最具文化意象的表征，也是一家一户心愿表达的祈求，至于对于农村的节日氛围、综合素养和思想情绪的体现，就不言自喻了。辛丑年春节，又是个特殊的年份。年前，也就是庚子年的腊月，政府号召就地过年。为防止疫情扩散，又采取了一些减少人员流动的措施。对于已经经受过一次新冠病毒侵蚀的人们，虽然当下的形势没必要封城、封路，但是总感到还是有些风声鹤唳。疫情是人类的敌人，不管怎么说，对于中国人来说，年不能不过，特别是对于全国绝大部分地区来说，春节传统的最普遍、最基本、最具仪式感的春联不能不贴。而传统的中国红春联，又兼具着辟邪驱灾的文化内涵，是中国老百姓传统文化心理的重要体现。于是，我又像往年一样，开始了我给老家一年一度春联的书写。今年为老家的春联书写，正是处在疫情期间，思考再三，我油然而生了一种与疫情作斗争的情怀。于是，我决定为我们村每家每户书写一副量身定制的春联，也就是按各家各户大门的高低、宽窄选择对联纸张的尺寸，并送两张福字。我们村有一百多户人家，还有公共场所建筑，加上其他方面的需求，算下来总共要写200多副对联。我到街上文化商店，选择印制现成的、有各种洒金图案的联纸，拢共200多副。从尺寸上算，有2.4米的、1.8米的、1.4米以及1米多一点的，大中小各种尺寸具备，花色品种齐全。亦买了200多张写福字的纸张。从腊八这一天开始，我便每天埋头书写。写小幅尺寸的，一个人完全可以操作，写中幅的亦可以把联纸横放在书案上，然后侧着身子写。写大幅，书案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边抻边写，容易走墨，一个人就很难把握拿捏了，于是就请夫人或孩子帮忙抻纸。不管如何写，一天也只能写上二三十副，要写完200多副，就需十天半月了，还有200多张福字要写，这可咋办？不行，要排除一切干扰，集中精力，全身心投入。尽管如此，但无论是从报纸上、还是手机上找出的联语，都是大路货，对农村的针对性不强，也不接地气，有些甚至在对仗和平仄上还有毛病，还需要改造、修改或重新创作，这都需要耗费时间。于是，我就需要加班加点，再接再厉，才能把“福”及时送给乡亲们，也才不耽误老家父老乡亲们的按时张贴。书写春联，除了书法讲究、联语合规外，更重要的是在内容上，既要符合现实情况，又要老百姓喜闻乐见。我为老家写春联，村里每家每户的实际情况都比较了解，因此，在选择、创作联语内容上，根据实际情况，运用公因式提取，分门别类，基本上都能符合各家各户的诉求。而对公共建筑，根据用途和性质就不能照抄照搬、一概而论了。要把传统和现实结合起来。比如，我们村的正中心，有一座明代的庙宇，前多年曾修旧如旧，很受村民关注，我和我的助手反复思考、斟酌再三，拟出的联语是：小康社会仰圣道，美丽乡村缘善德。意思是建设小康社会和美丽乡村靠的是党的富民政策，靠的是精神文明建设和法治思想。横批是：勤慧致祥。意思是在脱贫攻坚中，不仅要勤劳苦干，还要发挥聪明才智，才能创造新的生活。我想，在内容和形式上，既要继承传统文化，又要体现现实生活，才能使老百姓都能接受。借用春联书写，我是想用真心来表达对家乡的热爱，用真心来祝福家乡的父老乡亲吉星高照、祥瑞连年。如果说春联是营造春节喜庆氛围、表达良好愿望最普遍的形式，那么，农村院落里农耕文明传承的神龛联、场景联、禽畜场圈联，则是农民乡亲更加朴素、具体的祈愿和憧憬。我熟悉农村的风俗，也了解农民的心理，因此，在大量书写春联的同时，还特别给我的近邻和缘亲写了一些小幅的对联，以满足乡亲传统文化的心理。比如说，灶王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比如说，土地神联：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等等。另外，还有“猪羊满圈”“牛肥马壮”“春光满院”“粮食满仓”“出门见喜”等，这些都是老百姓的良好期盼，也有教化作用，我以我心忖乡亲，何乐而不为。在春联书写过程中，越计算越有遗漏，写着写着，原来买的纸张就不够了，中间又抽时间到街上买了一趟。终于用10余天时间把春联写完了。写完春联就得捎给老家的乡亲们。往年是让本村回家过年的小老乡带上，今年提倡就地过年，小老乡就都回不去了，我只有选择快递。快递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陌生的寄送方式，而且，还得提前分类包装写清名号，不然混淆不清，就会造成很大麻烦。于是，我又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按每家每户把春联和福字分装到一个一个袋子里，并写上名字，然后再装到一个大纸箱子里。腊月廿三，在夫人的帮助下，联系快递员到家，递烟倒茶、粘贴密封、称斤计价，办完手续，我的心便随着快递件飞回老家，这才真正感受到过年的喜庆。半个月里，我欣悦地感受了书写春联的全过程。三天之后，我又想象到村干部是如何走街串巷，给每家每户乡亲发送春联的热闹景象。除夕前，我还仿佛看到乡亲们在欢声笑语中，郑重其事地迎春接福、张贴春联。于是，我方感到这才是过年。
□吴国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