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傀儡”一词，显然谈不上什么好感，诸如“活得像个傀儡”“傀儡政权”等。词典里这样解释“傀儡”：指木偶戏里的木头人，比喻受人操纵的人或组织。多年后，才在赣东北横峰乡下一个叫作司铺莞草池的地方看过一段木偶戏，恍然间明白“谁是木偶谁是人”。莞草池是一古村落，南宋年间周姓迁徙至此，历经近千年，村里还保存有“爱莲旧第”老宅封火屋、旗杆墩等古迹，与神秘的木偶戏交相辉映着古老的村庄缓缓走在岁月的甬道上，芃芃莞草的馨香从历史的深处幽幽传来。那天，春风更比路人忙，却是一派笑意盈盈，张开山一样的手臂，欢迎每一个前来寻找春天的人。在细雨纷纷里，乘着桃花点点，我硬是心甘情愿地被提线木偶给七牵八扯了进去。木偶戏表演的是西游记《高老庄招亲》片段，孙悟空戏弄猪八戒的情节令人捧腹大笑，滑稽、精彩，难忘。惟妙惟肖的表演，惹得近在咫尺的台前观众欢笑声、掌声不断。相比傀儡戏，感觉木偶戏的叫法得更文雅一些，更有温度、有人情味。后来再接触“傀儡”一词，不但不那么嫌弃了，反而觉得是蛮可爱的。木偶戏，就是用一个个木偶替代了舞台上的生旦净末丑，幕后则有人在左右开弓提线，那木偶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关键就在这千变万化的提线上。音乐响起，一个个木偶活灵活现，你方唱罢我登场，一颦一笑，像模像样，人们在古老与现实的碰撞下感受着戏曲艺术的魅力和民族深厚的文化传承。我想，制作木偶的工序应该没那么简单。从木料的挑选开始，到脸谱设计、雕刻、面具上色，以及木偶肢体的协调灵动、服饰的穿戴，还有舞台的布展等，都要通盘考虑、实施。我悄悄比划了摆在柜子里的一排排木偶，造型各异，高矮不一，大概在七八十公分左右。省级非遗传承人周就峰师傅年近不惑，他介绍，木偶的制作过程的确是繁复的，要根据人物特征来安排、定制。还有一叠叠发黄的手抄剧本，连台戏有《目连传》《西游记》《奶娘传》等，整本戏有《飞龙带》《宝莲灯》《梨花斩子》等六十多本，另有花杂戏，都是莞草池木偶戏“老七班”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宝贵资料。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深深的敬意。颇具神秘色彩的是，莞草池木偶戏班敬奉着两个刻于明代的“孩童喜神”，内藏文字和传承之物，密不示人，这是他们的班规，闻听此话，我小心地收起了猎奇的“念头”，尊重木偶戏班的戒律，尊重风俗民情。莞草池木偶戏保留着丰富的演出剧目和各种声腔，一路走来，兼容并蓄，深受当地百姓喜爱。木偶戏流传范围就在周边县市的乡村，三五人表演足矣，前台表演、后台司鼓等，平常上演的节目主要是《鲍氏变犬》《观音送子》《高老庄招亲》等，短小精悍，道具少、排场也不大。他们表演的戏剧以赣剧（又称信河调、饶河戏）为主，或民间小调，也或古老的弋阳腔，还吸收了秦腔、老拨子、乱弹腔等唱腔，已自成一体。诚然，木偶戏的技术活在于提线手法。木偶的表情、动作尽在这一根根提线上，少则五根，多的有三十余根。几根吊线，吊起了戏里戏外的整个人生；几根吊线，吊起了多少人的好奇。表演者除了要有拿手的提线绝活，还得有娴熟的演唱功夫，甚至还要掌握几个不同角色的唱词。没有台下唱念做打的日积月累苦练功，哪有台上的潇洒自如。不过，现在好多了，进入电光时代，唱词、配乐都已录制好，表演者只需根据乐声操纵。由于时代的变迁，提线木偶前景堪忧，会表演者已是越来越少，年轻人看不上不愿学，望着屋外青山悠悠、丹霞流韵，再回望屋内祖传下来的木偶，周师傅陷入了沉思，木偶、技艺、唱本，谁来继承、弘扬？木偶戏已渐行渐远，我还想再正正经经地当一回木偶戏观众，在提线的上上下下里体会人生的起起伏伏。

□石红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