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中的乡村里,神气十足的公鸡还未走出窝来,便借着些微光亮,扯开了大嗓门儿。接着,一只又一只,一声又一声,在极短的工夫内,报晓的叫声就织成了一张网。耐不住寂寞的狗们,也赶着时髦,间或吠上几声。乡村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醒来,开始新一天的故事。不过,在我的印象中,乡村晨光的真正开始,并不是那声鸡鸣,而是父亲的几下干咳,或者姥爷推门的一声“咯吱”。它们都早于鸡鸣,甚至是在睡与醒的交界处发出的,缠绕着甜甜的梦。父亲是个“烟民”,抽烟卷,也抽自卷的旱烟。他也有过戒烟的“壮举”,前后几次,但最长不过两三个月,便照旧我行我素。每天起来,他都会干咳,可悲哀的是,还是烟不离手,谁劝也没用。反正那段叫人听来难受的声音过后,他简单洗漱,就下地干活了。一到冬天,雪隔上些日子便光临一回。一场雪后,等到冰雪全消,少说也要几个好天气。赶上两场雪之间间隔短的话,就会一层积雪压着另一层,十天半月也化不干净。地里本没活儿干,但天尚黑得紧时,父亲照样起来,咳咳咳,再出门。多是背着篓子,拎着镐和板斧,去拾柴火。老虎洞下的山坡,在栗树、枣树或刺槐交错的边缘,橡树长了一茬又一茬,干掉的根茎,收拾起来,烧起来更受用。至于我姥爷,晨起的“仪式感”更强。每天门一推,准时拧开收音机,就在它那“叽里哇啦”声中,进行着洗漱。等收音机播放天气预报时,他必定停下手头的事,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听完后,他会第一时间关掉收音机,然后没多大工夫,就出门收拾他的田间地头了。据母亲讲,姥爷这习惯,几十年没变过,正像他对土地的偏执一样。那些年,乡亲们曾广种苹果树,接着砍倒果树,栽栗树和核桃树,可他从来都是种玉米。最看不上眼的那块地,干脆种上了白薯,反正姥爷是不会跟风去种什么树的,庄稼才是姥爷的最爱。父亲也好,姥爷也罢,在他们从地里回来时,村庄已笼罩在袅袅炊烟之中,鸟声密集了,狗闲逛着,鸡群在觅食。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拴到了院门口,时而啃食着玉米秸秆,时而奔放地吼上几声。从村东到村西,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大家碰面了,会说着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最不喜欢早晨的,一定是要上学的孩童,他们往往在大人的催促下从床上爬起来,不情不愿地踱着步,还哈欠连天。“豆浆……油条……”卖豆浆、油条的小贩蹬着三轮车,叫卖着,叫卖声顺着街巷传得老远。这声音,好像有魔力,能让孩子们瞬间精神起来。在那些缺穿少吃的年代,尤其如此。他们一遍遍央求着母亲,而换来的基本是呵斥,转机多出现在父亲那里。那会儿,油条又叫香油果子,是芝麻油炸的,想不香都难。不过,我觉得,自己算特例了,打小不爱吃炸货。只是有段时间,青睐来村庄里卖的烧饼。烧饼不是我央求才买的,多是母亲图省事,给我买好的,算作是早饭。当时觉得极好吃,现在想起来,真叫人纳闷的,烧饼呢,面皮生硬,零星粘着些芝麻,肉馅极少,其实好吃不到哪里去。乡村的早晨,充满着灵动,不是画卷所能展示的,它更像是一首诗,一段曲子,看完还要再听上一番。想念乡村,想念乡村的早晨,也想念那种生活,简单而充实,平凡而快乐。
□付振双